暮色中的炊烟
暮色是宣纸,被夕阳浸得暖融融的,从天际线往下晕开,把青山尖染成橘红,又将田埂上的野草涂成淡金。就在这温柔的底色里,炊烟轻轻巧巧地冒了出来——不是城里烟囱里直愣愣的烟柱,是乡下老屋的灶间里,柴火烧得正旺时,从黑瓦缝里、从竹篱笆旁的烟囱口,一点点渗出来的雾。 它慢,慢得像奶奶纳鞋底时抽出的棉线,刚离了灶膛,就被晚风揉软了,顺着屋檐往下溜。路过挂在廊下的玉米串,沾了点金黄的粒儿;掠过趴在门槛上的老黄狗,逗得狗尾巴轻轻晃了晃;又飘向田埂,那里还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裤脚沾着泥。炊烟绕着他的肩头转了转,像一声轻唤:该回家吃饭了。 我总爱趴在老屋的木窗上看。灶间里的火光从窗缝漏出来,映着奶奶的衣角,她正弯腰添柴,木柴“噼啪”一声,火星往上跳,炊烟就跟着浓了些,裹着饭香、菜香——是南瓜粥熬得黏糊糊的甜,是炒青菜带着的脆嫩气,还有腌菜炒腊肉的咸香,混在烟里,飘得满村都是。 村里的炊烟是认家的。东头王家的烟细,因为他家的灶小,总煮着给上学娃的鸡蛋羹;西头李家的烟粗,他家人口多,傍晚总炖着大锅的土豆炖排骨;我家的烟,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稻花香,因为奶奶爱用去年的新稻壳引火。它们在暮色里不挤不抢,各自飘向自家的屋檐,像一双双轻软的手,把散在村里的人都往家里牵。 等夕阳彻底沉下去,暮色浓成深紫,炊烟也慢慢淡了。最后一缕烟被夜色收走时,村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窗纸上映着人影,碗筷碰撞的声音、孩子的笑闹声,顺着晚风飘出来。我知道,那是炊烟完成了它的事——它带着灶火的温度,带着家的味道,把暮色里的村庄,酿成了最暖的模样。 后来我去了城里,再没见过那样的炊烟。偶尔在傍晚看见高楼间的雾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柴火的“噼啪”声,少了饭菜的香气,少了能把人往家里牵的温柔。原来暮色里的炊烟,从来不是简单的烟,是乡下日子里最软的牵挂,是一看见,就知道“家在等你”的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