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轮回里叩问人性——《莫言〈生死疲劳〉书评》
莫言的《生死疲劳》从不是一本荒诞的“动物小说”,而是一部借六道轮回之壳,装着中国农村半个世纪沧桑的史诗。当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带着满腔不甘先后转世为驴、牛、猪、狗、猴,最后变作一个“大头婴儿”,这六次轮回不仅是他个人的复仇与救赎,更成了一面镜子,照见土地变革中人性的贪婪、坚韧、荒唐与温暖。
书中最震撼的,是莫言用狂欢化的笔触,将沉重的历史写得鲜活又刺骨。西门闹转世为驴时,既要应对主人蓝脸的倔强,又要躲避时代的风浪;变作牛时,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与农民黄瞳对抗,却在劳作中逐渐懂得土地的厚重;成为猪时,他在猪圈里上演着权力的争夺,活脱脱是人间官场的缩影。这些动物的视角看似荒诞,却撕开了历史的褶皱:从土地改革到人民公社,从改革开放到市场经济,每一个时代的阵痛,都通过动物的眼睛变得具体可感——驴的桀骜、牛的坚韧、猪的蛮横,本质上都是不同境遇下人性的折射。
而小说的核心,远不止历史的铺陈,更有对“生死”与“欲望”的深刻叩问。西门闹带着冤屈轮回,起初满心都是复仇,可在一次次转世中,他看着仇人后代的命运起伏,看着自己曾经的土地变迁,那份执念渐渐消解。他发现“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这句贯穿全书的佛语,不是简单的劝诫,而是西门闹历经六世后才懂的真相:人之所以痛苦,往往是被欲望困住,无论是对财富的贪婪、对仇恨的执着,还是对命运的不甘,最终都会让人在生死间疲惫不堪。就像蓝脸坚守“单干”的倔强,西门金龙追逐权力的疯狂,都在时代的浪潮里成了过眼云烟。
莫言的文字里,从不缺对土地与农民的深情。他写高密东北乡的红高粱、黑土地,写农民在土地上的耕耘与挣扎,字里行间都是对故乡的眷恋。即便是荒诞的情节,也藏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女人的泼辣与温柔、男人的隐忍与爆发、孩子的天真与早熟,这些鲜活的人物让小说跳出了历史的框架,成了一部有温度的“民间史”。尤其是蓝脸这个“最后一个单干户”,他像一头倔强的牛,守着自己的几亩地,对抗着时代的洪流,这份对土地的执念,既是对传统的坚守,也是人性中最朴素的韧性。
合上书时,西门闹的六世轮回仿佛就在眼前闪过。《生死疲劳》没有给出标准答案,却让我们在荒诞中看见真实,在轮回中思考人生:生死不过是一场循环,欲望才是永恒的枷锁,而人性中的善良、坚韧与对土地的热爱,才是穿越时代、对抗疲劳的力量。莫言用他独有的“魔幻现实主义”,让我们在笑与泪中读懂: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性的底色从未改变,而活着,就是在欲望与良知间寻找平衡,在苦难与希望中坚定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