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陕西乾陵的无字碑前,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合葬墓静静矗立,跨越千年诉说着一段特殊的帝后传奇。他们的关系始于宫廷邂逅,终于权力传承,既有少年情愫的羁绊,更有政治舞台上的携手与博弈,共同塑造了初唐向盛唐过渡的关键历史阶段。这段交织着爱恨与权术的过往,远比后世戏说更为厚重深刻。
感业寺重逢:从才人到昭仪的命运转折
贞观十一年(637年),十四岁的武则天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中,封为正五品才人,赐号“武媚”。此时的李治刚被立为太子,年方十五,两人在太宗后宫中有过交集却始终身份悬殊。这段初识时光并未留下太多波澜,直到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太宗驾崩,按照唐代规制,无子女的嫔妃需入感业寺为尼,武则天的人生似乎就此定格在青灯古佛之间。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永徽元年(650年)五月,李治在太宗周年忌日前往感业寺进香,与武则天意外重逢。《唐会要》记载,彼时两人“相顾落泪”,武则天一句“妾感业寺中,每念陛下,食不知味”道尽思念,也唤醒了李治少年时的情愫。这份重逢的悸动,恰与当时后宫的权力格局形成共振——王皇后正苦于萧淑妃专宠,得知帝妃私会后,竟主动提议将武则天召回宫中以离间对手,这一提议正中李治下怀。
永徽二年(651年),武则天褪去僧袍重返后宫,被封为二品昭仪。这次回宫成为她人生的重要跳板,也开启了与李治的深度羁绊。相较于王皇后的刻板与萧淑妃的骄纵,武则天兼具聪慧机敏与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仅对李治体贴入微,更能精准捕捉他的政治诉求,很快便赢得独宠。永徽三年(652年)长子李弘的出生,更让她在后宫的地位愈发稳固,为后续的权力攀升奠定了基础。
废王立武:一场重塑皇权的政治革命
武则天的崛起必然引发旧有势力的抵触,而“废王立武”之争则成为她与李治联手撬动朝堂格局的关键一役。永徽五年(654年),安定公主夭折事件成为导火索——王皇后探望刚出生的公主后,婴儿莫名夭折,武则天趁机向李治哭诉,使高宗最终认定“后杀吾女”,萌生了废后之意。但这一想法立刻遭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大臣的强烈反对,一场围绕皇后废立的政治博弈就此展开。
当时的长孙无忌身为文德皇后之兄、开国功臣,与褚遂良、韩瑗等大臣掌控朝政,形成强大的门阀势力,严重制约着皇权。李治虽为天子,却常感权力受限,而“废王立武”恰好成为他打击元勋集团的契机。武则天则敏锐地抓住这一政治共鸣,与李治形成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为争取支持,李治与武则天亲赴长孙无忌府邸,以赏赐金宝、提拔其庶子为诱饵暗示意图,却遭长孙无忌“顾左右而言他”的冷遇;武则天之母杨氏多次登门请求,亦被正色拒绝。
软攻无效后,帝后二人转而采取强硬手段。永徽六年(655年),李治以“阴谋下毒”罪名废黜王皇后与萧淑妃,将其家族流放岭南;同年十月,正式册立武则天为皇后。显庆四年(659年),武则天指使亲信许敬宗诬陷长孙无忌谋反,李治顺水推舟将其削爵流放,最终导致长孙无忌自缢身亡。户部尚书高履行、太子太师于志宁等反对派也纷纷被贬,门阀势力遭受毁灭性打击。这场看似后宫争宠的事件,实则完成了皇权的集中强化,为后续的政治改革扫清了障碍。
二圣临朝:权力共生的帝后新格局
显庆五年(660年),李治患上风疾,出现头昏目眩、视力模糊的症状,无法正常处理政务,武则天开始正式参与朝政决策,开启了“二圣临朝”的特殊政治模式。起初,武则天仅在幕后协助处理奏章,但她的政治才能很快显现——制定《建言十二事》,提出劝农桑、薄赋徭、广言路等务实政策;改革科举制度,创设殿试,为寒门子弟开辟晋升通道,逐渐赢得朝堂上下的认可。
麟德元年(664年)的“废后风波”成为两人权力关系的重要考验。当时李治因不满武则天专权,密令宰相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却被武则天及时察觉。面对武则天的声泪俱下与据理力争,李治最终退缩,甚至将责任推给上官仪。事后,武则天借机铲除上官仪及其党羽,彻底巩固了自身地位。经此一役,李治不再试图制衡武则天,反而形成“天下大权,悉归中宫,天子拱手而已”的局面,两人正式并称为“二圣”,共同出现在朝堂之上处理政务。
在“二圣”共治的十余年间,帝后二人配合默契,推动
唐朝国力持续提升。政治上,打击门阀之余,大力扶植庶族地主阶级,任用狄仁杰、娄师德等一批贤才;军事上,恢复安西四镇,设置北庭都护府,巩固边疆防务;经济上,兴修水利,推广屯田,促进农业发展,人口数量大幅增长;文化上,组织编纂《列女传》《臣轨》等典籍,推动唐诗与艺术创作走向繁荣。麟德二年(665年),武则天以“太后配享”为由,主动要求在泰山封禅中担任亚献,打破传统礼制,其政治影响力可见一斑。
权力传承:从共治到独掌的历史必然
上元二年(675年),李治病情加重,曾提出禅位于武则天,却因宰相郝处俊以“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的传统观念劝谏而搁置。武则天深知传统礼法的束缚,转而通过培养“北门学士”等方式,进一步削弱宰相权力,构建自己的政治班底。同年,太子李弘病逝,次子李贤被立为太子,却因与武则天政见不合,于调露二年(680年)被废为庶人,英王李哲(后改名李显)成为新太子,皇权传承的主导权逐渐落入武则天手中。
永淳二年(683年)十二月,李治在洛阳贞观殿驾崩,遗诏“军国大事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将权力平稳过渡给武则天。此后,武则天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先后废黜中宗李显、软禁睿宗李旦,最终在天授元年(690年)改唐为周,自立为帝,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这一结局看似是武则天个人野心的实现,实则是“二圣”共治以来权力格局发展的必然结果——李治的信任与放权、武则天的政治才能与野心,共同促成了这一打破历史传统的变革。
李治与武则天的关系,始终游走在情感与权力的双重维度中。从感业寺的重逢之泪到“废王立武”的政治同盟,从“二圣临朝”的携手共治到权力传承的无缝衔接,他们既是相知相伴的夫妻,更是配合默契的政治伙伴。李治并非传统认知中“懦弱无能”的君主,他以“废王立武”实现皇权集中,借武则天之手完成政治改革,展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武则天则以过人的胆识与才能,在男权主导的
社会中突破束缚,最终登上权力巅峰。
乾陵的松柏依旧苍翠,无字碑上的空白承载着后人无尽的评说。李治与武则天共同书写的这段历史,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既留下了打击门阀、完善科举的政治遗产,也开创了女性参政的特殊范例。他们的故事证明,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人命运与时代格局相互交织,而那些突破常规的勇气与智慧,终将成为不朽的历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