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存之刃劈向体面——《无可奈何》的黑色寓言
在威尼斯电影节的聚光灯下,朴赞郁用《无可奈何》撕开了东亚中产精致生活的糖衣,将经济寒冬里个体的挣扎与异化,淬炼成一把裹着黑色幽默的利刃。这部改编自唐纳德·维斯雷克小说《斧头》的作品,没有延续《寄生虫》式的阶层对抗奇观,而是将镜头对准了一个更残酷的命题:当“拥有一切”的幻觉破碎时,普通人会如何亲手拆解自己的体面。
柳万秀的人生轨迹,是无数东亚“老实人”的镜像。25年造纸经验堆砌的职业尊严,妻子儿女与房子构筑的幸福堡垒,让他坚信“我已经拥有一切”——这份坚信并非盲目乐观,而是中产群体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当解雇通知像冰雹砸落,朴赞郁没有用激烈的冲突渲染绝望,反而用细腻的日常细节放大困境:餐桌上逐渐简化的菜品、孩子校服的尺寸焦虑、房贷短信弹出时妻子躲闪的眼神。这些细碎的压力,比失业本身更能戳中观众的神经,因为它精准还原了现代人“不敢倒下”的生存常态。
影片最锋利的一笔,在于将“求职”异化为“狩猎”的荒诞转折。柳万秀没有选择转行或抗争,而是将竞争对手视为“生存障碍”,用近乎精密的“造纸逻辑”策划谋杀——就像处理不合格的纸浆,他冷静地筛选目标、设计流程、清理痕迹。这种“职业惯性”与“暴力行为”的错位,构成了影片核心的黑色幽默。李炳宪的表演堪称教科书级,他将柳万秀的挣扎藏在微表情里:杀人后洗手时颤抖的指尖,面对妻子时强装的镇定,独处时突然放空的眼神,让这个“杀人犯”摆脱了脸谱化的邪恶,成为一个被生存压垮的悲剧符号。
有评论称该片是“反《寄生虫》”的作品,这种说法精准却不完整。如果说《寄生虫》是用戏剧化的闯入,揭露阶层固化的荒诞;《无可奈何》则是用向内的坍缩,展现个体在困境中的自我异化。柳万秀从未想过“颠覆规则”,他只是想在规则内保住自己的位置,哪怕代价是变成规则的祭品。这种“不掀桌只清场”的选择,恰恰是东亚社会集体焦虑的缩影——我们习惯了在既定轨道上奔跑,却忘了当轨道断裂时,连“转向”都成了奢望。
影片结尾,柳万秀坐在曾经梦寐以求的岗位上,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温暖。镜头缓缓拉远,他像一个被按在齿轮上的零件,看似回到了“正轨”,实则彻底失去了自我。朴赞郁用这个开放式的结局,抛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当生存的代价是吞噬良知,我们所谓的“拥有一切”,究竟是幸福的证明,还是自我绑架的枷锁?
《无可奈何》从来不是一部简单的惊悚片,它是一面照妖镜,映出了每个在生活里“不敢输”的我们。当经济的寒风刮起,体面就像一层薄冰,而我们每个人,或许都在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下一步,就会掉进柳万秀曾坠入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