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早年的人生如同开挂,他27岁进入北大当教授,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当时的文人学者都以“我的朋友胡适之”为荣。担任北大校长之后,胡适名声更是盛极一时。
但是到了1949年,胡适的人生来了一个大转弯。
国民党大势已去,摆在胡适的面前有两条路:要么选择留在大陆,改换阵营为新中国服务;要么继续追随蒋介石,为摇摇欲坠的蒋家王朝效犬马之劳。
遗憾的是胡适选择了后者。
1949年4月,胡适乘船赴美。临行前,老蒋给了他一道密令:为和平解决内战问题,想方设法争取美国在道义上的支持。
然而胡适刚在美国落脚,国内就传来了解放军横渡长江,攻占南京的消息。国民政府完蛋了,胡适只得哀叹“我愿在道义上支持蒋先生的政府”。
胡适青年时期曾留学美国,住了七年时间;中年当了美国大使,在美国住了八年时间。晚年他携夫人江冬秀赴美,一住就是十年时间。
可惜风光不再,随着国民政府的倒台,胡适“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他在美国最后的十年时间,过得穷困潦倒,体会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凄凉和无奈。
胡适到了美国之后,住在大城市纽约。
以他早年在文化界的盛名,按道理在美国应该得到礼遇和重用才对,然而现实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无人理会。
美国的十字街头,随处可见从中国大陆来的挂冠部长、解甲将军、退职学人,当年名噪一时的文人学者、军政要人,都把美国当成了栖身之处。
胡适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奈何他却没什么积蓄,只能栖身于纽约东城81街的一幢简陋而破败的小公寓。
没有了当年的大使待遇,胡适晚年在美国日子过得很凄煌。他所居住的那栋破烂公寓,没有安装防盗设备。有一次,胡适外出之后,他的夫人江冬秀独自一人在厨房烧菜做饭,这时一个彪形大汉忽然从防火梯破窗而入。
幸好江冬秀没有学会美国老太太遇到危险时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是下意识走向公寓的大门,把门打开,对闯入家里的悍贼大叫一声“Go”。那人看到胡适家里家徒四壁,没什么值钱东西,这才从门口大摇大摆走掉了。
唐德刚如此形容胡适晚年在美国的窘境:
“适之先生夫妇,年高多病,缚鸡无力,自然更是坐吃山空。他的经济情况和他的健康情况一样,显然已渐入绝境。人怕老来穷,他的有限的储蓄和少许的养老金,断难填补他那流亡寓公生活的无底深渊。”
老两口在美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胡适早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是在美国,他再不能像在国内那样四体不勤了。江冬秀语言不通,不会买菜,不会搭车,买菜这样的琐事就落到了胡适的头上。
江冬秀闲极无聊,每天蜷伏在小公寓里烧饭、打麻将、看武侠小说。每次老妻打牌,家里地方小客人多,胡适也不能安心读书写文章,于是干脆也加入打牌。然而长此以往,江冬秀无所谓,胡适却不能这样。
胡适是著名学者,他要工作。当初赴美,胡适信心满满,本以为可以到哈佛大学当教授,可是那些洋学者们可不想他来抢饭碗。胡适又打起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主意,希望能在母校谋一个职位,赚钱养家。
然而胡适“把哥大看成了北大,哥大却没有把他胡适当胡适看待”,哥伦比亚大学招揽人才,充实汉学研究,也把胡适排除在外。胡适失算了,他在国内受欢迎,到了国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
胡适一生获得的荣誉博士学位有35个之多,中国学界难有人能望其项背,其中有31个是美国各大学授予的。然而讽刺的是,胡适在这里找个工作都困难。哥伦比亚大学在敷衍他,其他大学也没把他当回事。
虽然胡适偶尔也到一些著名学府短暂讲学、零星演讲,但是毕竟算不上是长期工作。直到1950年5月,普林斯顿大学的东方图书馆,才聘用胡适当了“馆长”。
东方图书馆除了一些汉文图书之外,还包括一部分满文、蒙文、藏文及日本、朝鲜等国的出版物,有近三十万册图书。然而它只是个三流图书馆,学界对它知之甚少,就连校方也不了解这些书有什么价值。
胡适一个享誉世界的大学者,也只能屈就这个微不足道的“馆长”之职,每年五千二百美元。他在任上还筹划了一个特别书展,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到了第二年,校方还是把他解雇了,转而另请他的助手童世纲为“馆长”,每年只花三千五百美元。丢了饭碗的胡适,其落魄与苦闷可想而知。
胡适早年在国内,进出都有小汽车接送,被人讥讽为“买办文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但是晚年在美国的他却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赚钱的路子,生财无道,只能感叹没有小汽车可代步。
唐德刚在大使馆当职员,偶尔公器私用,开大使馆的汽车来接送胡适。这就已经是胡适难得的“享受”了。
唐德刚在《胡适口述自传》和《胡适的日记》中还提到两件事。
胡适的妻子江冬秀吃不惯西餐,加上经济困难,就自做了很多腊肉、咸鱼和梅干菜,在阳台上晾晒,味道不好闻,经常引来邻居的投诉。有一次,胡适趁妻子外出看戏,把那些东西全扔了,江冬秀为此还吵闹了一番。
还有一件事,胡适早年做大使,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顾,因此他出门没有带钱的习惯。但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钱在美国寸步难行。于是江冬秀想了个办法,每天晚上都在他领带夹内放上两美元,胡适每天上下班就有钱买票。
胡适为此很得意,专门把这件事告诉了学生唐德刚。
更让胡适在亲情上感到落寞的是,他们一家五口分居四处,大儿子胡祖望远走泰国,儿媳曾淑昭在台北,小儿子胡思杜留在北平。家人无法团聚,也成了胡适晚年最大的遗憾。
胡适在美国闲极无聊,经常去哥大的图书馆看报纸打发时间,其实比他太太靠打牌消磨岁月,实在好不了多少。可见,他真是闲得无聊之极了。
张爱玲还没去美国之前,给胡适寄了一本《秧歌》,胡适不仅仔细看了两遍,还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称赞作者已经到了平淡而自然的境界。
对此张爱玲很感动,在回信中说:“收到您的信,真高兴到极点,实在是非常大的荣幸。”后来张爱玲在《忆胡适之》的文章中,还特意提到这一幕。
胡适提携后进,固然是文坛佳话,但也证明他在美国确实无事可做。在纽约他连一个学生都没有,成了“无人打影”的拳师,空有一身的功夫却无人可继承。青年唐德刚成了胡适唯一的“陪练”。
胡适与唐德刚年龄相差一大截,两人却成了忘年交。唐德刚等一班人组织了一个“白马文艺社”,是一个纯友谊的吃喝俱乐部。胡适也就乐意变成他们的指导员和赞助人了。他有闲工夫就仔细评阅他们的著作。
胡适虽然自诩为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免悲从中来,他对唐德刚等人多次诉说“年轻时要注意多留点积蓄”,可谓肺腑之言,流露出对自己凄凉晚景的深深叹息。
终于熬到了1958年,国民党“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执意辞职,胡适被公推为候选人。胡适以患了肺炎为由,多番推辞,蒋介石不允。最后想了一个折中之法,在胡适调养期间,由考古学家李济代理院务。
1958年4月,胡适回到台湾,结束了长达十年的飘零。门庭冷落的胡适回到台湾后,他的身边又开始热闹非凡。老蒋还专门批钱给他盖了一栋住宅,胡适的饮食起居也有专人照顾。
学者韦政通评价胡适:“胡适40岁死了完全不影响他的历史地位,他后面的30年差不多等于白活。他中年以后,学术上几乎没有任何新的成就。”
也许在美国十年的孤寂,让晚年的胡适变得贪慕虚名,喜欢热闹,喜欢被人追捧,有一种成为偶像的渴望。
当了“中央研究院”院长后,每天高朋满座、迎来送往。他对外宣称,星期天任何人都可以来看他,开车的、做生意的,都可以排队去看他。
胡适俨然成了献花祝寿的主角,但是晚年的他仍然摆脱不了孤寂、忧愤的心绪。
胡适还想在余生残年做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促进文化学术的繁荣,第二件是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影响蒋家父子对台湾的言论控制。然而事实证明,作为文人的胡适还是太过天真了。
老蒋请他回来,不过是当成供奉的对象而已。胡适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办成一两件事,可谓比登天还难。
因为“自由中国”一案,胡适受到牵连,与老蒋闹得很不愉快。而胡适为了避祸而选择妥协,又引来学界很多人的不满。在一片围剿与谩骂声中,回台后的胡适同样过得孤独而煎熬。
除此之外,胡适晚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小儿子胡思杜自戕。1958年5月,胡适得知儿子的死讯,陷入巨大的悲痛,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胡适此后拒绝提及此事,他始终拒绝相信儿子离开的事实。
1962年2月,胡适也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在一次“中央研究院”主持的酒会上,胡适谈性颇高,情绪激动,结果在酒会结束时,因心脏病发作被送往医院,可惜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胡适去世,享年71岁,安葬于台北南港旧庄墓园。
胡适身前固然已是名满天下;身后也是极尽哀荣。自他逝世到出殡,前往祭吊和路祭送殡的市民,总计达10余万人。蒋介石更是亲撰挽联,称赞他是“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沧海横流,斯人已逝。胡适去世后,除了藏书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遗产。以至于老妻江冬秀时常对儿媳抱怨:“适之帮助穷书生,开启支票来活像百万富翁,待我如穷措大。”颇有嘲讽之意,也有怀念之情。
来源: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