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科幻正变得越来越热,这已是个不争的事实了。年初的《流浪地球》打开了中国科幻的一扇门,前阵子《上海堡垒》又给关上了,这种说法本身就表明了社会的高度关注。作为一个科技媒体人,我当然责无旁贷地留意这一现象,尤其是科幻创作的新动向。最近,听闻韦火教授的长篇科幻《达尔文之惑》火了,拿到手展卷一阅忽然觉得有所触动。
韦火,男,20世纪60年代生人。医学博士,研究员、教授。
实事求是讲,中国的科幻土壤并不肥沃,可以说一直很贫瘠,以至于早期的叶永烈等科幻作家不得不改行。就连刘慈欣的作品过去也很少人知晓,《三体》第一部于2006年5月起在《科幻世界》杂志上连载,第二部于2008年5月首次出版,第三部则于2010年11月出版,然而直到2015年8月获得了雨果奖才引起人们关注,而且这个奖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沾了大文豪“雨果”的光,虽然此雨果非彼雨果。
正是由于这样一个难得的契机,才有了国内近年来的这波科幻热。人们在把眼光瞄向雨果奖的同时,也盯上了美国的科幻创作套路,似乎终于悟出了道道,只要从某一点科学原理出发就可以天马行空想象未来场景,想象得越虚幻越离奇就越有影视价值,就能赢得更多的票房。于是,科幻日益朝着文艺化、玄幻化方向过度发展,这成了科幻创作的一种“金标准”。
但是,美国科幻创作走过的路子正在衰退,这一点并非人人知道,包括许多科幻作家们。有一个基本的数据调查事实是,美国的成年人最近20多年里阅读科幻小说的人数已大幅下滑,早就不是上个世纪人见人爱的状况了。为何出现这种急剧衰退情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朝着文艺化方向发展的科幻作品中,大多数想象出来的新技术其实离现实很遥远,而且最终也未必能够实现,天长日久那些末日拯救之类的虚构技术手段,慢慢带给人审美疲劳,日益显得玄幻、缥缈而失去科技引领的意义。
我想说的是,科幻本来就姓“科”,这是它得以长期生存的初衷和本意。在很大程度上,科幻作品承载着科普的社会功能,这是始终不能忘记和丢弃的根本,很多科幻小说强调创作中体现科技“硬核”,道理其实也缘于此。然而,做到“不忘初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科幻创作过度文艺化正是一种受世俗影响出现的偏移,如今网络上、出版物、影视题材大量毫无“硬核”的玄幻作品充斥市场,却受到热捧,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起码说来,科幻应有的普及科学知识、弘扬科学精神的社会引领作用,已经在削弱。
对于一部科幻作品的评价,当然既要尊重公论,也要承认个人的阅读感受。但是社会文化的公论,往往是由业界一点点引导出来的,比如《三体》这样的高水平作品,其实一开始多数人接受起来还是有难度的,有不少人感到难懂无趣,后来获了大奖加上业界的不断解读,才让人们认识了刘慈欣这部力作的价值。
要知道,科技知识对于公众来说并非人人都是行家,否则就不必开展科普了。对于当下的科幻创作,我们一方面要注意到公论,另一方面也要珍视自己的感受,尤其是业界要有方向性引领,不应简单地人云亦云,更不能拾人牙慧随波逐流。中国的科幻创作正面临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大好发展机遇,要在汲取别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奋起直追,走出一条既符合科幻特点又顺应国人科普需要的新路子,这才是阔步前进的大方向。
至于说《达尔文之惑》这部作品,我个人认为是一部做到了科普与科幻兼顾、能够对当代新技术走向起到一定指引作用的佳作。乍一看,80多万字的皇皇心血之作在当今碎片化阅读时代显得很不如流,有这功夫倒不如写上几十篇两三万字的中短篇,说不定其中哪一篇的IP价值就出来了,何苦吃力不讨好呢。这让我想起毛主席的一句名言: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如今的大环境下,能够潜心完成这样一部长篇巨制,本身就体现出了一种坚守的精神。
《达尔文之惑》三部曲封面。
《达尔文之惑》三部曲由《祖先秘史》《拯救人种》和《纠缠死神》三本构成,每本既单成故事,也在人物和情节上保持着连贯性。故事时间设定在本世纪后半叶,也就是2050年之后的世界。这样一个时间节点,对当代人来说已足够长,长得可以让日新月异的眼前技术演绎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但对未来而言也足够短,短得可以让故事中描绘的新技术有迹可循,有源可溯,能使读者产生亲近感与陌生感同在的奇妙体验。
整部作品在叙事中穿插描绘了诸多技术的可能性和延展性,譬如5D打印机、生物源反应器、遁地飞机、克隆器官、人机杂合体、智能新材料等等。这些科技新产品,既脱胎于我们当今时代的现有技术,又呈现出更为华丽、超越、高端的延展效果。可以说,这部作品就是各种科技硬核的集中式轰炸,既科普又科幻,很少能见到在一部书中横跨生物技术、人工智能、能源科技、智慧材料、深海开发、星际殖民以及科技伦理等多个领域,以多种视角去探讨未来世界的变化。
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说过,在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人们必将目光转向未来。《达尔文之惑》三部曲的价值观设定也是非常鲜明、非常丰富的。尤其是该书以达尔文当年留下的疑惑为引子,把科技领域当今的热点技术贯穿一体构筑故事,通过科幻达到广泛的科普目的,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譬如关于地球物种的起源学说,第一本《祖先秘史》表明的是,进化论在日新月异的技术进步面前,会遇到设计论强有力的挑战。关于智慧物种的本性,第二本《拯救人种》则表明智慧物种天性好斗,在进化到一定程度以后便会出现自毁性倾向,星球文明也因此难以发展到跨星系交流的程度,未来人类能否实现文明大跨越也许就取决于能否破解这一障碍。关于生命现象的复杂性,第三本《纠缠死神》表明,要突破还原论和整体论各自的认知局限,可以尝试通过宏观量子效应来实现更高层次上的统一解释。这些无疑都是人类需要思考的大问题。
中国工程院院士钟世镇,是我国现代临床解剖学的奠基人,他对技术的应用有着高瞻远瞩的见解。他推荐《达尔文之惑》说“这样的作品值得一读。”其他一些科技专家最近读了这部书也都有同样的感受。我觉得来自科技专家的评价值得业界关注,在当今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大背景下,科幻创作理应涌现出能够反映这种变革的更多作品,未必都按照过度文艺化的套路走。
来源: 朱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