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火阿姑①》
在洛火阿姑,人人都知阿伙瓦托②
它不仅是一座大山,还把子孙们
那些褐色岩石、白色岩石
如星辰散布在洛火阿姑
在洛火阿姑,盛产草莽英雄和漂亮族人
人们深谙在岩石上行走的方法
羚羊般敏捷,豹子般勇猛
长长的谚语像岩石般古老
在洛火阿姑,节日的赛马场
马匹狂野奔腾,嘶鸣声此起彼伏
人群欢呼,五岁的男孩跃跃欲试
扶他上马的,正是他亲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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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洛火阿姑,四川省凉山州雷波县瓦岗镇所辖的一个地名。
②阿伙瓦托,洛火阿姑所辖的一座山名。
《一个洛火阿姑阿以①》
我一出生,就看见它们
在阿伙瓦托山下
石头的父亲,石头的母亲
石头的儿子,石头的女儿
它们同样温柔默默地看着我
出生之前,它们就爱了我很久
不动声色的、汹涌澎湃的爱
在它们体内藏了多久
对此我一无所知
但我知道,每一块都比我古老
坚硬的,圆润的
扁平的,狭长的
心怀阿伙瓦托的仁慈
寂静无声地爱完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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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阿以,彝语中对孩子的称呼。
《一百个洛火阿姑阿以》
洛火阿姑的每棵树上坐着一个孩子
如同先祖所说,每座山里
都住着一个姆尔姆瑟①
猜不透他们怎样爬上去
再小的孩子也有他的树可坐
晴朗的好天气和
他们的旧衣服
映衬得鲜明
洛火阿姑的每棵树上坐着一个天使
他们的欢笑明亮、清澈
一股股清泉在树间奔涌
从不感到危险
风摇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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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姆尔姆瑟,彝语中对山神的称呼。
《黄昏的洛火阿姑》
黄昏。金色的光倾泻
延伸至每条分岔的小径
节日的余温久久不散
空气中飘浮着
尘土的气息,蕨芨的气息
树木的气息,马匹的气息
男人的气息,女人的气息
母语如蜜汁汩汩流淌
翻滚看不见的波浪
夜幕尚未降临
相互啜饮,迫不及待
群山环绕
星空旋转
叫不出名字的河流悄然奔涌
一匹马、一棵树
或一只口弦
随时可能飞升起来
《洛火阿姑的女人们》
女人在的洛火阿姑从不慌乱
鲜艳的裙摆闪现在水井边火塘旁
走动在一个个婚礼的开始
一场场葬礼的结束
星星更加垂爱她们
这些高颧骨的女人
一生从未出过远门
守护属于自己的夜晚
牦牛群奔跑过的大地
溅起烧土豆的点点火光
不远处,獐子和麂子
温柔地注视着一切
《长翅膀的洛火阿姑阿窝①》
一个平凡而熟识的清晨
他们回来了
穿过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公鸡第一声打鸣
从时间的缝隙
火焰的纹理中
跳上滚烫的嘴唇
被我们呼唤
反复赞颂
他们赤脚、卷发,慈眉善目
端坐祖灵的位置
回到木质的器皿
像从前那样大口喝酒、吃肉
作为一个孩子
我曾有幸触摸过那马鞍形状的翅膀
当他们离开快要起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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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阿窝,彝语中对曾祖父的称呼。
《洛火阿姑的清晨》
从泥土里新鲜取出的索玛花①
由一个男孩双手捧着
他的眼睛清澈,没有经历过失败和破碎
像一匹刚出生的马驹
或一头闲逛的小鹿
经过我,被我经过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
这山野,这洁白,这清澈
立即修复了我,仿佛从未经历失败和破碎
轻微的战栗从脚底涌至头顶
令我随时做回一只云雀自在鸣唱
或一股清泉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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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索玛花,杜鹃花的彝语名称。
《上阿伙瓦托山》
上阿伙瓦托山,一路越走越静
细微的声响渐渐消失
花朵放慢开放
草木收拢弧度
灌木丛伪装得恰到好处
仿佛小兽们从未出没
或也无野果不时掉落
光线照在苔藓上
偶有鸟鸣漏出一二
远远望去
除了岩石还是岩石
虽越走越近
又怎会遇到山中姆尔姆瑟
我的体内尚存太多尘世欲望
和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阿伙瓦托时光》
阿伙瓦托山中寂静
没有什么事必须去做
也没有多余的时光荒芜
日晷照看一半阿伙瓦托
另一半被我占有
多少光阴醉于其中
多少石子随斑驳的光影
一一闪烁
我像极了一只来回踱步的松鼠
漫不经心地徘徊
上一秒厌倦林间的寂静
下一秒又深深扎入其中
从山上下来的人
未想一晃就白了头
匆匆轻易离开后
渴望每一步艰难返回
一生全部的忙碌
只为重返林中溪涧
日照岩石
山中无事啊
所有奢求的日子最终攀缘至此
《途经洛火阿姑》
无数次注视夜色缓缓降下
这一次却差点落泪
洛火阿姑沉默
像寡言的祖父,老去的父亲
俯下身来轻抚我的额头
洛火阿姑温柔
索玛怒放,淹没通向村庄的路
洁白的梨花静静赞美母亲
各色花香把我领回童年的家
《洛火阿姑的气息》
那些气息紧跟着我——
高大笔直的树干
宽阔的枝叶
低矮灌木丛中
细密花草的根茎
夹杂其间
所有嫩绿的湿漉漉的脸
以及清晨小兽歇过的岩石
拱过的泥土
混合雨水
和一些老人早起的祈语
共同散发出新鲜浓烈
不可形容的香气
如此特别,不可形容
压过一切!
究竟是什么
紧追不舍
穿过钢筋水泥的城市
在嘈杂琐碎的低处
让我被一眼辨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