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小雪那天,我漫步于渤海之湾的上个周末,路见了天空中展翅联翩的迁徙群鹤,仰望只只神鸟回环起伏的风姿翼振亮白;漫盈飘逸,翎羽婆娑,忽然想起《后赤壁赋》里形容仙鹤“玄裳缟衣”这么一句意赅之言。时不我待,日月如梭,感慨初读《后赤壁赋》时人正韶华,而今回首早已事随境迁,物换星移了。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记得当初阅览此赋译文时曾经读到过白鹤黑尾这样的解说。
头小而颈长的白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长寿、吉祥和高雅的象征物,神话世界里的道教先人常以仙鹤抑或神鹿为座骥。那么,白鹤的尾羽到底是白色还是黑色呢?
此刻,一只展翅低旋的丹顶鹤就靓舞在我的头顶。我看到它“翅如车轮”的翯翯双翼缀嵌着黑而珐蓝莹绿的次级飞羽和三级飞羽,像极了一位忘我抒情的演技者。我看到它微颤于长腿上方的短尾画扇般展开,洁宛如霜,飘忽似雪,根本不是黑的。刹那间,我如梦初醒;感觉在此之前我在书上所读到过的所有关于白鹤黑尾的解释全是错的。呜呼!我想问问所有生活在五千年灿烂文化这一文明古国里的所有师者,衣冠楚楚、口若悬河的你们,是不是还在传业授道解惑的三尺讲台上照本宣科,以讹传讹?
天幕均匀地灰暗了,若无雾霭;迁徙中的丹顶鹤通常都会飞得很高,目力所及,只不过就能看到隐约可辨的形影。还好,有幸能在这朦胧的大气笼罩之下与赶路的瑞鹤邂逅;我且快乐地欣赏并频频抓拍吧。
宋汤阴人,岳飞之孙岳珂曾留诗说:“卢山白鹤归来双,缟衣素袂玄为裳。翅如车轮夜横江,风声曾走淮淝羌……”
——写未染异色的素缟衣袖形容白鹤的翅膀,用黑色的裙摆比喻瑞鹤的三级飞羽和次级飞羽,如此形象;正如携带风声的鹤翅在我头上划过,那些抖擞的玄羽就像黑色的金脉鸢尾熠熠绽放。满怀猜测,我想:如果这只离我最近的仙鹤飞得再低一些,它就可以敛翅下落;或者在岸边栖息,或者饮水解渴。我想:倘若立冬后的落日能够醉意般地拥有夏日的绯红,那么,我所看到的仙鹤的腹羽,一定会在璀璨的晚照下美丽如火。
暮色渐浓。天空,一只接一只的大鸟还在不知疲惫地朝着它们心中的圣地拍动着翅膀;目送群鹤远翔,我由衷地敬仰古代文人的观察入微与笔下文章。我在感谢他们为后人留下了辉煌的精神财富的同时,也希望今人慎思,如何刮骨疗毒,及时纠正译文中的错误注释。严谨求实,让精美的赏析与灿烂的篇章并驾齐驱,猎猎扬帆于世界文化的壮阔海洋,永放光芒。
带着这样的思绪匆匆归返,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搜狗;点开“知乎”、“百文网”、“古文网”等诸网关于北宋苏轼大人的《后赤壁赋》原文注解及译文细读,很快发现关于“玄裳缟衣”的解释无不将错就错,人云亦云。随想:恐怕我们正在发行的教科书里也有这样的过失吧?
是时候应该予以纠正了——
译文的存在价值贵在于解惑,教书育人,首先讲究的应该就是师德;如果你所传授的知识本身就是错的,最终的结果无异于一块坏表,除非巧合,它所给出的时间全是错的。所以说真正的文化艺术容不得半点虚假,无论是亲身创作还是从事文化传播;都应该先师自然,而后写作。先知真相,而后解说。
错误的认知往往形成于主观臆测,这就像很多没有见过丹顶鹤的人爱把丹顶鹤头顶的红色想成羽毛;殊不丹顶鹤的红顶其实并非羽毛,而是由比鸡冠上更夸张的肉突状疣粒组成的。这些裸露在皮肤外的细小肉瘤,随着毛细血管的分布而隆起,远远看去颇似羽毛闪着光泽。而仙鹤在站立时,由于宽大如蓑的翅膀过长,它们黑色的三级飞羽甚至把鹤尾都遮住了,有人就误以为仙鹤的尾羽是黑色的。这很像N多年前我读金庸的小说,知道古代江湖中流传着一种烈性毒药鹤顶红,我当时还误以为这种毒药就是从丹顶鹤的头部提取的;直到后来学有所获,我才发现原来毒药鹤顶红就是浓度不纯的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也叫红矾,剧毒的本身与丹顶鹤并无半毛钱关系。而我对自己初读时的以为不但信以为真,而且还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亲眼见见那神秘的毒药到底是什么样的。说起来,这样的毛线是不是很扯?
望着屏幕上的《后赤壁赋》译文:“这一年十月十五日,我从雪堂出发,准备回临皋亭。”忽然就感觉到在临皋的后面加个“亭”字,分明就是多余的。再看后面的注释是这样写的:“临皋:亭名,在黄冈南长江边上。”
先秦《鹤鸣》有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皋、读一声时,其意有两种:1.水边的高地,岸。2.沼泽,湖泊。我认为《后赤壁赋》中的临皋首先应该是个地名。所以,苏轼才在原文里说:“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
说文解字,只有释义者的视野足够拓展,跟读者的目光才不会受到局限。比如《后赤壁赋》原文:“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其译文作者对“披蒙茸”的注解是这样写的:分开乱草。蒙茸,杂乱的丛草。我不知道他为何不表披荆斩棘之意,人家在千年之前大刀阔斧,而你却在今天安步㢟㢟。读后细思,感慨颇多;关于途中遇鹤以及由鹤联想到的有关《后赤壁赋》个句的解析错释及谬误不再赘述,只希望天下译者请勿有悖“玄裳缟衣”里的自然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