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五月,万物正茂
三百里长天青碧,黄土之下
外公长睡不醒
三间矮屋前手植的梧桐
成了他另一个世界的房子
留下 喝了一半的水
后跟磨秃的布鞋
抽屉里散乱的军章
和清风呜咽
外公有九兄弟
九兄弟 曾是九长工
日日将骨头掰碎了 换几碗米
直到那年 一支队伍
进驻太行山下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千年的呼声照亮黑夜
大地觉醒 燎原之火熊熊燃起
九兄弟 第一次腰背挺直
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第一次听说那个红光闪闪的名字
——中国共产党
和千千万万的青年一起
外公加入了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
身形羸弱 却写得一手好字
他成了一名文书
抱着一本翻烂了的学生字典
穿越枪林弹雨
生生死死 倏忽之间
直到三十二岁 一场战争结束
书生放弃厚禄 解甲还乡
带着斑驳的伤 从此隐没
一个人的青春在此定格
他说:我只是一名普通党员
在乡间 恋人已远嫁
外公娶了小他十岁的女子
那个曾经坚毅的少年
再次扛起锄头 扛起麻袋
扛起狂风骤雨里的岁月
像一棵不语的树
他试图用一身弹痕
挡住侵袭村庄的
忽左忽右的风沙
一次次在风沙中折腰
又一次次挺直起来
看着树下羊儿吃草 流水潺潺
他说:我只是一名普通党员
垂垂年迈 六十岁那年
外公的青春有了回响
每月他可以搭车去乡里
领几十元退役军人津贴
他颤颤巍巍去
又拐进邮局
将尚未焐热的钱
辗转寄到千里之外
一所贫困小学的孩子们手里
信尾署着
——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
八十五岁 落日归山
一首歌唱到了结尾
看着空空的四壁
病重的外公 选择了离去
整个村庄的钟表都停下脚步
整个村庄的鸟儿都沉默下来
整个村庄的云朵在院子里集聚
天空结出一条彩桥
将他接走了
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
九十五岁,他的外孙女
又想起他,想起他常说的——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
接过了他心底 那火一般的信念
(作者为《中国艺术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