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非玉,是一只鸟。
白玉这个美称,是我给它起的。我的白玉,体积比蜂鸟大一些。它的羽毛,比玉石还要纯净,比草原上十二月的雪,还要白。她的腿细而长,美若金竹惹人眼,且发浅黄色,与她的羽毛相配极佳。喙,长而不尖,如她娴雅的性格,一眼看去便惹人疼爱。她的叫声那么柔和,那么清脆,空空的,像是空中的哨音。时而又像泉水滴尽石窝里一般,一点不刺耳。假使你闭目聆听,会引你进入似梦非梦的境界。我总疑心,它是观音菩萨赐给人间的催眠曲。
有一年的阳春三月,她突然闯进一户芳邻的客厅里,就在人家刚刚开窗透气的那当儿。她飞翔的速度极快,又灵敏。落到人家的书桌上,没有惊恐,像是回到了自家一样地随意。还东张西望,清脆可人地叫个不停。那家主人是一名医生,有一副救死扶伤的好心肠。就给她喂米喂水,她大大方方地食用,也不见生。主人没有养鸟经验,就来送我。因为她时常听到我家传出去的鸟叫声,在黎明时分。我把它留了下来,起名——白玉。阳台上自由飞翔的另外三对鸟,也很兴奋,叫声不断,表示欢迎的意思。我怕它孤独,就去鸟市找一只男性同类配她,然而遗憾,找遍鸟市,就是没有同类鸟。从此,它就独身过日子,显得形单影只。其他六只成双成对地飞,欢快地叫,唯她落在长长的竹竿上,低声地,空空地自语。见此情景,我就离开电脑,推门出去,与她说话,她在高处,我在低处。她就歪着头倾听,有时飞起,又飞回来,与我对视,拍打双翅,这便是我们感情交流的形式。这样的时候,其他三对,不飞也不叫,仿佛在分析,我与白玉,相互在说一些什么?
白玉显得格外文静,像个吟诗抚琴的淑女。与之相比,其他六只却有些粗糙,尤其那一对虎皮鹦鹉,不但爱吵闹,也搞一些破坏活动。譬如,钻空飞进写作室,啃墙皮撕纸张,气得我满屋子追打。它们却嘻嘻哈哈,与我兜圈子玩。它们知道我不会真的下狠手惩罚它们。每遇这种情景,白玉小姐却躲在高处角落,看都不看一眼,想她自己的心事。
是啊,她究竟是家养的,还是一只野鸟?为什么闯进人家来?是猛禽追她?还是淘气着跑出来之后,找不回主人家了?每天清晨,她是第一个清清脆脆地叫,把我从梦境中唤醒。于是我匆匆披衣去阳台,与她说话。一边给它们换新水、放谷子或者小米,再把洗净的油菜叶,吊在笼子里适当的位置。而后,为它们打扫卫生。每当此时,它们唧唧喳喳来回飞翔,显得很是快乐。花盆里刚刚喷洒的水,冒着水气,溅得它们浑身是水珠。它们乐意如斯,所以有时候,我用小型喷壶喷它们水,造成一种娱乐气氛,让鸟儿们开心。
在夏天炎热时,一般七至八天,给它们洗一次澡。而后用干毛巾擦拭,放在阳台上,不过半小时,羽毛便干了。在冬季,一般二十余天洗一次澡,并用毛巾擦拭羽毛,再用吹风机吹热风,把羽毛吹干为止。其他六只,经常不怎么配合,我就用网兜网住它们。唯白玉,安安静静地等着洗澡。因此她有特殊待遇,每洗完澡,在靠近暖气的地方让它卧着,并吃一些菜叶之类。这时候,她轻轻地啄我手指,表示亲昵。它极有灵性,讨人喜欢。
这使我想起,那只老死的大黄。大黄是一只大鸟,浅黄色羽毛,红腿。大黄,是女儿赐它的爱称。有一天,楼下物业从小花园捡到它时,它不能飞。以前的喂养人,把它的翅膀用胶水粘住了。我把它带回来,用温水泡它的翅膀,兑着一些肥皂水。而后用刀片轻轻轻轻地刮,再泡再刮。用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并用吹风机吹干了羽毛。它终于恢复了飞翔的功能。以后的两年里,它和我最亲近。一叫它大黄,它便拍打翅膀,愉快地叫。当我伏案写作时,它经常飞进来,卧在近旁的空调机上,或卧在我右手旁,看我写字或打电脑。显得很安静、也持重。似乎知道,我在思考问题,只是来陪伴我而已。有时候我轻轻地击打桌面,以示招呼。但不用手去摸它,手上有汗渍,怕影响它的嗅觉。更不去摸它的头,鸟不喜欢如斯。后来它老死了,我们为它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那些日子,我无法进行创作,心里空空的,很是伤悲,梦里都是它。有时梦见它,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鸟飞进来,满屋落着。然后又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我的小白玉,也老死了。它的翅膀展开在花叶上,像飞翔的样子。一如生前安详之态,优雅地去了,我禁不住老泪纵横。在一个精致的纸盒里,铺一些花瓣和青草,米和捣烂的松子儿,一起埋在了花园里的塔松之下,好去天天看望它。
如今,白玉走了七年,其他几只也都老死了。阳台上空了,没有了它们飞翔的身影和鸣叫。我是安静了,安静得孤寂,安静得像驾一叶舢板,在大海上漂游。然而,幻听却总是追随着我。在静谧的夜里,总能幻听到白玉清脆的叫声,唧唧唧,像流泉淌过我寂寞的心田。今日夜半,在睡梦中又一次听到了白玉空空的鸣叫声。一骨碌爬起来,到阳台上寻找,而无结果。只有一轮似圆非圆的月亮,横在西南天空,显得有些苍白,衬我心绪,空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