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铅球式灌篮少年
在我的球友中,球技最糟的要数沈飞,他今年上五年级。他很少投进球,所以,我不在场的时候,很少有人和他组队,他总是旁观者,其他几个组队打半场。直到我下午下班回来,开车经过球场边,我会喊:“嘿,等我啊——”他们都会停下手中的球,或者扭头应声:“老汪来了——”沈飞喊:“快点来!”他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我喜欢他们。
我来了,和他组队,谁也没得说。沈飞因为投篮技术太差,甚至不会跨三大步,所以我就鼓励他远投,我发现他力气很大。有一次,居然在三分线外投中了。令人惊诧的是他投球的姿势是铅球式投篮,你懂吗?他把三大步变成三跨步,侧身三步进,斜蹲,然后单手托起篮球,从身后斜刺里高过头顶,猛然射起来,孔武有力,“哐——”进了,干脆利索。这给那些藐视他的小球友上了一课,大家都惊呆了。看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啊!大伙儿都无语了。
同样是五年级的江帆急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输了,要下场:“不算不算,这算什么球,这叫犯规!”
我说:“按照篮球的比赛规程,单手投篮没错,跨三步也没错,进了球,应该是要算的。只不过他的动作有一些异常。”
另外一组当然承认了,一则他们急于上场,再说我也是五十多岁的老球友了,他们还是尊重我的意见的。江帆和吴斌只好下场。
沈飞受到鼓励,在接下来的一场,他居然做了另一个惊人的动作。因为他带球差,稍有不慎,球就会被抢走。这次,他被挡在三分线外,突围是不可能了,他将球举过头,然后重重砸在地上,球从对方的双腿之间飞速穿过去,然后又快速高弹起来,居然砸在了篮板上,天哪,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才十二岁。
这下可好,场上场下的几个都提出质疑。面对太多反对的声音,我也不好再次辩驳,只好说:“行吧,反正也没有投进,下次注意就是了。”这么一来,沈飞显得很沮丧,很快,他的球被断了几次,我们被赶下场。
我和他坐在场外的椅子上休息,我说:“你的力气真大。”他说:“我是田径队的,不是篮球队的,所以技术不高,但我的力气大,我能将八十斤重的杠铃连续上举50次,很平稳,没问题。”我吃惊地问:“天哪,真的吗?你哪儿来那么大力气?”“祖传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老成持重,像一个老人一样。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回到了他的前世一般。
“你祖上是习武的?”我五十三岁的目光透露出无不羡慕的表情,我想他是会被这眼神打动的。
他说:“澳门,我祖先在澳门。我太公是一个刺客,杀了澳门总督。”
“吹吧你,我不相信。”这一次,我提出了质疑。
我们聊天的时候,场上的四个正在鏖战,旋即江帆他们胜利了。又该我俩上场了,我说:“这样吧,这次开始,我们打赌,谁输了要受惩罚。”
江帆说:“谁家输了,三十个俯卧撑。”
沈飞说:“谁家输了,在中场将篮球扔出场外,否则三十个俯卧撑。”
我同意,我知道沈飞要显示他的大力气。
我们终于赢了,江帆稍微有点虚胖,做到第十五个俯卧撑的时候,他已经翘着屁股,只有空口喊着十六、十七、十八……
沈飞将篮球轻轻压在江帆的屁股上,拖着长长的尾音说:“篮球都不动,这哪里是俯卧撑——”
我在一边笑。在沈飞的督促下,江帆终于做完了三十个俯卧撑。
我想看看沈飞真的有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所以,下一场我们输了。我说:“沈飞做俯卧撑吧。”沈飞说:“老汪,看我的。”他捡起篮球,站在中场位置,连续三个大跨步,右手将篮球高高举射出去,那篮球似乎在这球场上从来没有如此高傲地飞翔过,它高过篮板很多,然后越过十米高的围栏,落在了场外。
我很吃惊,进而我信他说的祖传是真的。
沈飞打篮球总是不按规矩出牌,譬如,他倒着投篮,也就是前面有人阻拦他的时候,他站在两分线或者三分线外,突然转身,背对着篮球板,双手倒着将篮球高高倒抛到身后,很多时候球还能上板。我知道他这个诀窍后,将球传给他,喊一声“投吧”,我就跑到篮下,准备接他的倒球,没想到有一次那倒球居然进了。
我和沈飞坐在场外,再次休息。他将三斤的矿泉水瓶递给我,我喝一口,再递给他。汗水从浑身各处渗出来,我觉得非常享受。
我问:“你太公叫什么名字?”
沈飞说:“沈米,沈志亮。”
没听说过。
沈飞所说的他太公是刺客的事深深吸引着我。有一次,我和沈飞打球打累了,在一边闲聊,他爸爸来了。他爸爸来到我们身边,笑着说:“累了吧?”我说:“是啊,你家细仔好力气,说他太公是武林高手,还是刺客。”他爸爸温煦的脸色突然僵硬,他立着眼睛说:“这孩子胡说八道,你别信!”转而对沈飞喊:“沈飞,快走,还赖着干啥,看看几时了?”
好没意思。孩子跟我说再见。我也跟他说再见后,独自无趣地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小区的很多家长都知道我喜欢和孩子们打篮球,很多时候,家长们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看我们打球玩耍,所以多数都熟悉,有的见面也打招呼,有的没对上号。毕竟我住在半岛才五年,和他们交往不多,除了打篮球、看露天电影,其他交往很少。
周末的下午,我们一般都会早点来到球场,他们会带着各种小吃,譬如辣条、饼干、米糕等,都要分给我吃。自从沈飞被他爸爸带走之后,连续几天没来球场。这个周末,他来得很早,他来的时候,我没怎么注意,他喊了一声老汪,我才看到他。他说:“我今天带了一件好东西。”我边将篮球传给他,边说:“什么好吃的?”“不是。”他走过来靠近我说:“是我家的家谱,上面都写清楚了。你不知道我爸为啥那一天生气,他不想让人知道我太公是刺客的事。”
我走出了场地,他说:“我没骗你,不信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塞给我。我接在手里,像抓着一个人的手,绵软无力。封面是“沈氏家谱”四字,一股神秘的气息像一股电流传遍我的周身,直冲脑门。我一时被这孩子这一举动搞蒙了,我手里好像牵着那位刺客的大手。
甫一镇定,我说:“让你爸知道咋办?”
沈飞笑着说:“老汪,别怕,你拍下来细细看,证明我是刺客的后代——”他转身去打球。
我拿着那卷书,在球场外背对着阳光,急切地想让目光钻进去,而书页虽然柔韧,却滞涩、粘连,甚至有一点抗拒被打开。我抚摸着书的封面,宣纸的韧性和我的肌肤交流,对话,进而缓缓打开。
内文是毛笔手写的竖排文字,很不一般,令人吃惊,显然不是普通秀才的手书。翻了几页,我怕沈飞此举被他爸爸发现就麻烦了,按照沈飞说的办法,急忙用手机拍了序言、家训等紧要的几页,而后叫他从球场出来,让他赶快将家谱送回家去。沈飞从我手里接过家谱,挤了挤眼睛,塞进怀里,晃着高于同龄人的壮实身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