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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路两端生发出常熟路(向北,至静安寺)、衡山路(向南,至徐家汇),与淮海路或者说民国时期的霞飞路相交叉,形成上海的一个十字街头。
宝庆路三号处于此地,由五座德式建筑风格的小楼、六千平方米的草坪构成的私人庭院,名震上海滩——早年,仆人来开门,需要骑自行车从小楼方向迤逦而至。后来,庭院的栖息者、水粉画家、音乐鉴赏家、文学爱好者、老克勒、本文主人公徐元章,在没有仆人的年代里,亲自骑自行车来开门,迎接另一个老克勒或者年轻女子,喝咖啡、跳舞、画画、听唱片、闲话、调情、私语、发呆……
在街头,我偶尔会想起上海明星影业公司一九三七年出品的黑白电影《十字街头》。赵丹、白杨主演。如果是春天,百花香,太阳暖和地照着我不算破的旧衣裳,就更容易想起这一电影中的插曲。每个时代都在追问着每个人的选择,在露天与内心双重的十字街头,红灯问罢绿灯亮,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个好姑娘。
我多次穿过一系列十字街头,访问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宝庆路三号。大门黑色,紧闭。院子内偶尔有犬吠。沿街一侧被竹编篱笆细密封锁,某个角落处曾经有旧漏洞被新竹子填补——一个同事、朋友,刘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这庭院内某一小楼改建成的小学校里读书三年,屡屡从这一漏洞中进出,感觉像在语文作业中的一个括号内填词、改病句。“小学旁边两栋楼被改成派出所,警察进进出出。小学、派出所之外,还剩下两栋楼,被一道纱网隔出去,成为徐家人生活的小天地。没有从前阔气了,但能有这样一个安闲的角落,在那样的年代,也稀少啊。我们同学常常趴在纱网上,偷偷看徐元章和他女朋友在草地上读书、喝茶——那场景,真像一幅俄罗斯油画。”
早年,一九四九年以前,大门一侧曾经有两个信箱,分别写着“周”“徐”二字。
“周”,指这一院落的主人周宗良:宁波人,牧师的儿子,由学徒开始在上海滩闯荡,最终成为了德国染料业在华的总买办,所建立的商业分支机构遍及内陆各大城市,并进入染料业以外的投资领域:地产业、金融业、轮船业、纺织业……曾经担任民国时期的中国银行董事、中央银行理事等职。一九四八年去香港定居,所携财富装满两架飞机,在香港富豪排行榜上居于第二位。一九五七年病逝。
“徐”,指周宗良的女婿徐兴业:初为家庭教师,后成为四小姐周润琴的夫婿。周宗良出走香港后,这一庭院的主人成为徐兴业。一九五七年,周润琴赴香港参加父亲葬礼后,赴法国游历一去不归,初有信件往来,后无消息,失踪,导致其儿子、周宗良的外孙徐元章,在多年后与其他周氏子孙发生房产继承权纠纷中失势。徐兴业后来任职于某出版社,业余写作,长篇小说《金瓯缺》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荣誉奖,一九九○年去世,避开了儿子将要去面对的遗产纷争。
现在,门侧的信箱一个也没有了。徐元章也在二○○七年周家子孙产权纠纷发生后不久、法院勒令其搬出宝庆路三号以后,没了音讯,直到二○一四年去世,在媒体中重新成为一个短暂话题,让上海滩最后一批老克勒伤感、念叨一阵。目前价值数亿元的这一庭院,已经有了身份不明的新主人。院子内有犬吠,已经不是徐元章的宠物在呼叫了。
“忘记某人就像忘记关掉院子里的灯,/于是它整天亮着:但那也意味着回忆/——因为那光。”(阿米亥)宝庆路三号庭院里的光,用灯泡形状的头颅,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