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名
生在庭院的猫咪,三个月大了,其中一个,成为我家一员。我为他命名:姓黄——披一身橘黄底褐色条纹闪闪发亮的华美皮毛;名英俊——有一张忠厚老实的包子脸;字黄爱中西——如今他日日与一堆中西书籍作伴,触目所见,只有书;号无事忙——就像那个大观园里多情、单纯的怡红公子,尽日忙些无用之事。
古人以地名、氏族、父姓、赐姓、官职,等等作为姓氏、字号。如同父母给子女、皇帝给臣民、哲学家给万物、上帝给造化自然,我也来为我的猫命名。我得意洋洋,拿这些名字呼唤他。猫并不理我。只得改口叫“猫”,或模仿他的声音(咪呜,缪呜,喵呜,喵嗷,呼呼,噜噜,视情绪变化,声音略不相同,最近他哑哑地发出颤音,好似变声少年,自言自语地嗯嗯,如同孩童应答,有时他竟发出咩咩声,好像他是个羊,难道他还会发出牛或驴的叫声?)。我轻声唤猫,他抬头看看我(发亮、乌黑、迷人的瞳孔啊,有时是深不可测的全黑;黑暗中,猫的眼睛变成两个闪闪发亮的玻璃球、夜空中的星、海底的夜明珠、隧道里的探照灯;日光下,又变成两泓布满黄绿水草的湖水、闪动着两尾小黑鱼;瞌睡时,他的眼窝慢慢凹成杏仁碗来盛一只小黑蚂蚁……)。更直接是,撬开猫罐头微细地咔哒一声,或轻轻敲击猫碗,无论藏身何处,我的“无事忙”都会迅速窜到你跟前。
所以,命名,仅仅是我的、皇帝的、哲学家的、上帝的游戏。命名,一种言辞,是为了书写、唤回记忆的必要。猫们若要书写历史,将猫口语转化为书面语,也会给自己或他者命名吧?!或许他们真的有名字?猫拿爪子在泥地、树干、沙发、猫抓板上抓挠爬梳,留下深浅、凹凸、毛糙的各样痕迹,难不成是在写作?呆头呆脑的人却以为他们在磨爪子?猫用湿润冰凉的鼻子碰碰你,用脑袋、耳朵、柔软身子蹭蹭桌脚、被子、枕头,在所有经过的物事上留下他的独特气味,难道是在进行独特性书写吗?诗人秘密接头的暗号是诗句,音乐家秘密接头的暗号是音符,猫,难道不是以抓痕、气味、声音来交流、来表达世界的?或许人们会说,猫的这些书写是本能不经反思的、是短暂而即兴的,故而是无法留存的。人,不也是一边书写、一边消失么?人命一生能有多长?百来年后,你在世间留下的躯壳、躯壳的痕迹,不也消失不见了?就算留下些许精神产品,又能传递几世呢?连同我们居住的小小星球,繁华城市、富裕文明,多少光年之后,也行将消失不见了。就算此时此刻,我们,在茫茫暗黑宇宙间运转,竭力发出微弱的光亮、音声,会有外星族类接收到我们的符号吗?他们读我们,也如同我们读猫的书写符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