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爷爷奶奶收拾完毕,夜就黑得只剩下星光、大地和万物了。我脱衣服,在爷爷身边躺下,再吹灭窗台上的煤油灯,整个世界,完全黑暗了。要是冬天,会有不停的大风搜刮屋顶,少部分在院子里扫荡,把码头纸糊的窗户扑打得浑身打颤。夏天,窗户则是敞开的,炎热随着万千虫鸣和青蛙的叫声,并邻居家大声小声的话音,以及孩子们的哭声、老人们的咳嗽,一起涌了进来。相比较而言,我最喜欢冬天。躺在爷爷奶奶家宽厚的黄泥土炕上,爷爷一边抽着呛人的旱烟,一边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里面有妖精,也有僵尸,有善解人意的美貌仙女,还有无恶不作的怪物。有不知何处发生的,也有我们村内确实存在的。
故事是最好的流传方式,更是进入人心,进而挥发为各种“效果”,甚至分散成众多奇异景象的“灵丹妙药”,甚至“浓缩铀”,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深植于我们古老的文化传统,是民族的精神之血和灵魂之光。在漫长的农耕年代,我们的先祖——古老的人类,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自然的氛围当中,从大地深处和民族源头,汲取和继承,保留与演绎这一些无形的“动态图腾”,并且通过流传的血脉、博闻强记的大脑和不断锤炼的言说技巧,使得这一传承代代不竭、层层累积,犹如绵延不休的闪光的河流,不间歇流淌、蔓延、浸淫和渗透,也固化和发散。
现在回想起来,在童年,我最美、最幸福的记忆,恐怕就是这样的夜晚了,虽然路上要设法躲过凶狠的杨林光一家,但在爷爷身边,躺在他的故事里面,我是一个专心而好奇的孩子。躺在大地上乡野民间的怀抱,聆听的虽然粗糙不堪,但这一些故事却时常散发出强韧的力量,以及烛照心灵的云霓波光。从前狭小的乡间黑夜,也因此显得无比深邃与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