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胭痕),女。生于70年代,浙江湖州人氏,2005年始混迹网络写诗,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绿风》、《诗选刊》等刊物。个人诗观:坚持个人,无效的写作方式。
▍结绳记事
夜宿山村。村子缩成了一粒豌豆
群山缩成了一块石头
绕崖而过的江水,是一段往事呜咽着抱紧月色
狼嚎来自异域
窗外的枇杷树大到没有边际
每一条枝上坐着宇宙
我的门到处都在:流水会自己打结。时间啊,把“我”推开
我非山川
却能冷却你:苍茫与万古
▍小 满
且等等。父母从山神庙回来
将鬼面具挂在门后
祭奠用的器皿锁进碗柜。病孩子守着自己的月亮,枇杷树和芍药
火塘里的灰
——破窗吧。你要不告而别,去麦壳里日夜鸣唱
入无人之境
将父母接回家中,给他们煮茶,试衣,恭恭敬敬地
让他们,再安排一次远行
▍擦亮一朵星光
这里是我故乡,梦中都是春雨;桥廊冒出白烟
年轻的理发师刮下黄昏多余部分
另一张脸在水中形成。
炊烟和月亮都是天空的剪纸
门檐需要日日洒水清扫
月季花收起翅膀;蜒蚰爬过烛芯它们只喜欢
朽木和含盐的咒语。
有一天,我们冒着被黑云溺死的危险跑向远方
有一天。我们摆正了相框,就在香樟树下
古老的时辰。忽然飞出一群萤虫;我们坐着
看见身上落叶蒸腾,仿佛马上就要被弹射到寂静之巅
用一千年时间,缓缓摆动双腿
▍暮
我们到达那个城郭
坐在倾颓的
城墙上。大海像一个橙子,在天边层层剥开
植物的苦涩气息,虫蛰在呼啸中。拉低了天空弧度
月满如弦
来吧。将我弹向那永恒的无望
做了鬼的人啊。山下的灯火因你而长明
▍没有关系
月亮来了。山跑到上游去了
河水。如果河水懂得计数:一个写信的人
正在找一枝笔
如果这枝笔在月亮手里,它说南方正在下雨,刚打下的麦子堆在墙角
飞蛾破开茧衣,咪咪。我还不知道这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蔷薇是蔷薇的模样
雨是雨的模样
我看着你。你是你的模样,但我不可能坐火车来看你
▍霜降
母亲站在一堆柿子里面发呆
看不见眼前的高楼
看见了压低楼群的晴空
看不见马路上的霓虹,看不见了深陷斑马线的男女
柿子是一颗颗哑弹在风中要摇摆
青柿子比人烟先沾上薄霜
红柿子。还在为海天处的暮色调色
微风里流觞一盏
微风里明月在屋顶发芽
微风里的妈妈。你老而又老,星辰满枝。在人间都是有爱人的
▍冬歌
应该写一首诗来应答冷掉的爱意。
骑着单车经过原野的
年轻男女们。一棵槭树就着暮色煮它的记忆:越往下的王国
蝉衣越美
应该让一个院子无休止地醒着
青衣女鬼一枝枝,熄灭枇杷树花朵
金甲罗汉。摆出销魂的暗喻:干枯老者带来北风和新雪
柏树枝
丝绵
谁人给苍穹寄出了河流松散的骨架?
那是我家乡。站在漆黑的水中,唱着它的歌
▍打开
傍晚。妈妈坐在梧桐树下
她的身体清澈如水
微微荡漾。落日是一只胖头鱼,远山上。桃花开得粉红
唱着一腔英雄的气短
也唱着国破城春
水渠泛着金灿灿的鱼肚。我走过去
向这个美丽的妇人
打听进村的道路。她微睨着我:外乡人,你需放下腰间的利器
▍云水决
清晨。母亲在院中剥今秋的毛豆
“妈。怎么不穿买给你的外衫?”
–那张脸
多么年轻!美的薄皮下面,荡漾着平原最原生的灵魂
还长着利齿!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
装束奇异,言谈过时
矮墙上那盆仙人掌开出硕大的黄花
我们的院子
白纸般飘了起来
月亮走过水面。是这书信最后一行抒情
留我在花楸树下,现出人形
▍豆腐饭
有一次。去送别年轻的朋友
那时还是土葬
悲伤的老母亲坐在桑树下
悲伤的荷,站在水塘里。悲伤的鹭鸟,是暮色垂下来白铃铛
桌上最后一道菜是井水淬过的老豆腐
滚了酱油,花椒
和猪肠子里的油脂
刚刚离去的人。带来一颗月亮
豆芽般钻出山坳。静静地目送我们走了很长一段山路
▍从 前
它们都是完整的:落日,平原,村庄,炊烟和母亲
它们都是虚构的:母亲,炊烟,村庄,平原和落日
从前啊。从前
说起从前,我的祖母是少女
我的母亲是少女,我。我也是少女
平原也是少女,落日,村庄和炊烟。少女啊少女,青绿的美和凋零
从前来过,从前不在。竹椅子是草莽,空空的,从前在眼前,远在眼前
▍自叙帖
整整一个春天。我成了对岸的人
白云的尺子时而蓬松
时而惨淡
我要对抗的黄昏,在江面上升起绿雾
(假如落日是一棵梧桐
那无人的街巷正在缓慢地腐朽)
我要对抗的灯盏去了北宋年间,等着荷塘送来歧义的蛙鸣
(雨水沿着卷起的草帘仓皇
它的分身不过是邮差,狱卒,老鸨……)
夜晚闪电带来前世的形骸
扑上窗子。我要对抗的现在,在枝头生着肺疾,白天咳出桃红
入夜。把柳叶上的鸟鸣,涂成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