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库布里克于1962年导演的黑白影片。按照导演的一贯的拍摄习惯,他在影片中加进了许多戏谑的成份,使其中的一些段落十分搞笑。
影片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对年轻女孩的观望与观察,以及在此角度上体验到的一种失落。情欲的渲染被电影有机地减弱了,缺少了大段的内心独白,使男主角的心态变得干净而宁静,而洛丽塔形象的塑造,则使洛丽塔变得神秘而莫测起来,透明的男主角的叙述本体,在洛丽塔的白描的外形的映衬下,反而令人觉得一种源于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的同情来。
这使得原著中作者的那种沉吟于少女魅力的低级趣味,进入电影后,让人可以接受。电影里全然没有暧昧的情节,男主角的眼光仅仅成为观望女孩可望不可及的那种尴尬状态的一种切入点而已。由于减少了对男主角的塑造,洛丽塔的形象倒是十分生动可爱。
在电影里,洛丽塔的基调是天真的,浪漫的。洛丽塔第一次出现在男主角韩柏的面前,就是她在草坪上那副纯真而无忌的横卧的表情。影片通过一系列过度镜头,交待她的散漫的可爱,比如看电影(《科学怪人》),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韩柏的手心里。电影这时候采取了一种恶趣的镜头处理方式,同时表现了洛丽塔的母亲也把手放到了韩柏的手心里,最后韩柏拿掉了其母亲的手,而握住了洛丽塔的手。影片在这里如此直观而带有漫画色彩的表现方式,把原著中的沉闷而冗长的内容变得简单而明晰化了。另外,洛丽塔练呼拉圈等一系列日常生活中小女孩津津乐道的行为,都表现出了她的那种掺杂着青春期觉醒、欲去卖弄自己的那种小女孩的天性来。而这种天性,更多的是一种想求得成人关注的证明,并不代表她意图勾引着什么。总之,电影里,把她的这种率直而带有无意识的性倾向的亲昵行为,表达得甚为地道,至少影片把洛丽塔的形象拉扯到这样的角度上来了。
而这一切,在老男人韩柏的眼睛看来,都是典型的令他心跳加快的性暗示。比如韩柏在写日记的时候,洛丽塔端着早餐,一边无所顾忌地依靠在韩柏的身边,一边贪婪地拿起韩柏的早餐,塞进自己的嘴里,她的亲密无间的举动,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的那种小猫般天生地会讨好人的本能而已,而这一切却在韩柏的心里刺激了蠢蠢的欲动,女孩用自己的身体(色)与吃早餐的动作(食),使韩柏的神情高度紧张,被一种色欲的气息几乎窒息住了。
影片可以说把小说中的冗长的心理描写,化为可视的情节与动作。与1997年版电影一样,在表现洛丽塔欲前往夏令营的时候,也强调了洛丽塔回身上楼来与他吻别。在小说中,这不过是一个很平凡的动作描写,但在电影镜头下,强调了这种上楼的动作的特殊性,通过动作的延长与强调,电影做到了小说中无法做到的强化与特写。在本片的新版中,洛丽塔上楼的动作是经过特别的强调与渲染的,动用了快速的镜头,几乎是越俎代疱地想象了洛丽塔这种分别时的激动的心情,其实在小说中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一笔带过的小细节而已。同样在本片中,当洛丽塔走上楼来,向韩柏道别的时候,影片也赋予了这一段落,以一种深情的含义。这时候她说了一句:“别忘了我”,这似乎是人生的一种承诺而已。可见电影的强调与小说的强调是不相同的。电影强调的是可视的动作,而小说则强调的是对心灵的全过程的解析。小说中一笔带过的事情,很可能在电影中是大加强调的地方。比如《红楼梦》,在小说中可以成立的事情,到电影上之后,就觉得压制不住原小说的那种故事架构。比如小说中看不到爱情的地方,到电影中就觉得怎么也不应该是小说中那种麻木不仁的反应。
洛丽塔去夏令营之后,就是韩柏的妻子海兹的意外死亡。下面的情节急转直下,他来到夏令营,带出了洛丽塔,同住于宾馆的一个房间。这里面有一个小床倒塌的恶搞情节,韩柏在展开折叠床时,洛丽塔已经入眠,与佣人打开床时,床突然倒塌了,这一情节的银幕再现,冲淡了电影的可能涉嫌情欲暗示的低俗趣味,反而增强了电影的视觉效果。
开始的时候,韩柏没有告诉洛丽塔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她仍是一脸天真地向他倾诉夏令营里的游戏(至于是什么游戏,电影里没有交待,但据小说中的介绍,那是她对性的体验的相关游戏)。这时候,韩柏的心态,联想到小说中揭示的想法,显然是如同五味瓶打翻了一般。在车上,当洛丽塔期待着母亲的时候,韩柏适时地告诉她母亲去世的消息,洛丽塔像小女孩一样痛哭失声,不能自己。在小店里,洛丽塔哀求他不要抛弃她。她的没有成人化的心态,这时候展露无遗。在女孩无所依靠的时候,是最容易乘虚而入的。韩柏毫不客气地借机搂住了这个他一直孜孜以求的猎物。
电影这时适时进行了跳跃。出现了影片序幕时,韩柏为洛丽塔画指甲的镜头。这时候处于性感状态下的洛丽塔像所有的女人都会做的那样,提出要求出演戏剧。这一段情节与原小说相比,显然作了微调。原小说中的这些情节都是洛丽塔的母亲尚在世时发生的,现在电影移入到逃亡之后的时间段了。韩柏与她发生了争吵,这也表现了两个人之间的鸿沟。洛丽塔一直有着她喜欢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地,她根本不是一种恋父情结的带菌者。她快乐于夏令营里同龄人的那种包括性在内的快乐,喜欢展览自己的演戏的天性,对于韩柏的依赖,仅仅是未成熟少女那种嗷嗷待哺的本能,她所需要的仅仅是生活的基本物质条件,而却不是情感上寻找依托。影片在这一点上,还是把握得比较准确的,始终没有意淫式地表现洛丽塔难以割舍对韩柏的情感,她的心理无疑是健康的,只是生活逼迫她走近了一个老男人的怀抱中。
这时候,一个叫展夫的心理医生出现在韩柏的面前,向他诉说洛丽塔的性压抑,变相地为洛丽塔来说合,让韩柏网开一面,释放洛丽塔的天性。洛丽塔成功地参加了演出,在舞台背后,韩柏惊恐地发现洛丽塔又要参加演出后的集会,敏感的他意识到一旦放开她,就可能让她远走高飞,于是再度干涉了洛丽塔的自由,两个人在家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争吵过后,洛丽塔突然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答应再也不出去了。在生存权与自由权之间,洛丽塔屈服了。但她冲破生存制约的精神始终没有减弱。在韩柏哄骗她外出旅游的时候,她因发病住到了医院,在这里,她神秘地失踪了,从此走出了韩柏的天地。
洛丽塔有权利去选择幸福。影片却奇怪地把视角放在了那个禁锢她的男人的立场上,所以韩柏感到的永远是失意,甚至他永远无法去理解洛丽塔。他只能欣赏洛丽塔,去作出努力围剿她的身心,但是洛丽塔的选择,只会给他看到结果,而不会让他明白用意。小说如果说还有一点价值,那么,我想就在这里。洛丽塔的追求,通过一个负面的角度得到了体现。影片并没有一厢情愿地表现老男人玩弄女孩的得逞,相反是一个心怀鬼胎男人的伤心的失败记录,正是在这种自我的哀诉中,突出了洛丽塔把握自己命运的成功。
洛丽塔获得了自由,但是她屈服的只是自己的生存的困境。她向韩柏求援正是因为生存艰苦的缘故。在再次见到已经成为他人妇的洛丽塔的时候,韩柏依然不死心地哀求洛丽塔跟他回去。金钱的诱惑,韩柏希望能对她发生作用,但是,洛丽塔可以作为亲人的身份向他请求经济援助,但是,当她发现韩柏的贼心不死的时候,断然拒绝了他的回去的要求。她宁愿选择清贫困苦的生活。
影片的开头,是韩柏来到一所大宅中,杀死宅子的主人、作家奎尔弟。然后情节进入四年前的回忆部分。到了最后,又接上了开始的杀死奎尔弟的部分。洛丽塔在最后见到韩柏的时候,告诉他,正是这个奎尔弟化名展夫,来到韩柏面前,陈述洛丽塔有性压抑,又是他在医院里拐走了洛丽塔。她称爱上了那个人,又跟奎到了好莱坞。在洛丽塔的身上,烙印着一个落难演员的辛酸历史。在好莱坞未找到工作,奎赶走了她。所以,韩柏把仇恨都倾泻到奎尔弟身上。然而,真正的原因,还是洛丽塔本人对他的抗拒。
可以说,影片的暧昧意味通过导演不时插入的亦庄亦谐的恶趣得到了有效冲淡,而这些搞笑的视觉部分,也填补了小说中的心理描写所带来的动作的缺乏。这使得影片还是鲜明地带上了库布里克的那种骚动、力度、吵杂的特征,使原本意义上的一部暧昧的情色片,变成了一个老男人的自我忏悔录,反向地倒是刻划了洛丽塔的坚强的生活态度。也许比洛丽塔的形象更为可爱的是她始终具有强烈的自省意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慑服的,只是生存的条件,而却没有屈从于男人的玩弄之手。这也许就是小说与影片的意义所在吧。
来源:文学私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