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初夏,名果樱桃上市,在那种叫做车厘子的大紫樱桃,流行市场之前,朱红色的小樱桃一直是传统的首夏时令水果,小巧玲珑,颜色朱红艳丽,吃上几颗,口齿芬芳,让人愉悦。
樱桃在上古就有,尝百草百果的先民,不会错过野生的樱桃。樱桃早花早果,早春有樱桃花开的时候,就有黄鹂和小鸟采食鲜嫩的花瓣和花蜜,春天还没有过完,红红的樱桃向着太阳成熟,滋养着黄鹂婉转的歌喉,黄鹂和樱桃被视为阳鸟和阳果,明丽在晚春早夏。
樱桃正是因为出自深山,鲜艳甜美。极其难保存,古代周王春天祭祀祖先,首先就是用的最早成熟的樱桃,那是上天赐予的最早成熟的果实,感恩自然,阳光和先祖的庇护。
而晚春接着立夏,帝王也会用樱桃迎接夏神,樱桃之鲜艳和日光相映,表达一种夏来的红火。
所以樱桃称为首夏名果。
古代好品种的樱桃,产在郑国,洛阳地区山林的樱桃品质最好。
当然快马加鞭送给皇帝品尝。郑国产樱桃著名。
到了汉朝晚期西晋时代,又一个诸侯割据称王的时期,后赵占尽了原来郑国的广大地区,有个民间的歌舞女子,得到后赵武帝石虎的宠爱,她的名字很有地方特点,叫做郑樱桃。
已经不清楚这是她的原名还是艺名,还是石虎给她的名字,但是想必这个女子,有着樱桃一样的美艳和灵巧。她成为石虎的第三任皇后。
“石季龙,僭天禄。
擅雄豪,美人姓郑名樱桃。”
樱桃美颜香且泽,娥娥侍寝专宫掖。
后庭卷衣三万人,翠眉清镜不得亲。
官军女骑一千匹,繁花照耀漳河春。 盛唐 · 李颀《杂歌谣辞 郑樱桃歌》
这位女子像樱桃一样美貌,有着樱桃一样的美丽容颜,香气芬芳,皮肤润泽,从此皇帝喜欢她一个人,后宫三万人都不能得到皇帝的宠爱。
她喜欢樱桃明丽的红,出去郊游时,宫女们都穿着红衣,带着红花,像一群樱桃美女游玩在漳河边上。
不过正是她的美丽,倾动了帝王心,据说皇帝为她杀害了两位前妻和子女,历史书上的郑樱桃是个美貌却心毒的皇后。
但是反过来看呢,如同不是做丈夫的渴望保护樱桃一样娇美的妻子?郑樱桃死得很无厘头,她的儿子要杀功臣,结果郑樱桃不肯,反过来,郑樱桃母子反而为功臣所杀。从这个角度看,我相信郑樱桃的善良。
她的命运就像樱桃果吧,宠爱和身亡都是短暂,但是正是如此,在历史上留下一道樱桃红的光。
“离位克明,火中宵见。
峰云暮起,景风晨扇。
木槿初荣,含桃可荐。
芬馥百品,铿锵三变。 ”隋末唐初 · 魏徵《五郊乐章 赤帝徵音 肃和》
魏征是唐初的丞相,这首他陪同帝王立夏之日,在南面郊区迎接夏神的重要祭祀里,起音乐和祭品,都有樱桃的表达。
那天地间火气上升,太阳明丽,立夏的交节,带来明丽的日光。
夏天来了,云流天幕,风起云涌。
木槿花开,樱桃可以装在盘子里做祭品。
芬芳的木槿和樱桃并列,让我们进献歌咏三次。
美丽的樱桃被这样郑重的仪式,献给了阳光夏神,典雅清丽,身价万倍。
“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
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
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
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 盛唐 · 王维 《敕赐百官樱桃(时为文部郎)》
唐玄宗时代,是古代王朝的繁盛高光时代,万国来朝,物质丰裕。
皇家园林的樱桃熟了,唐玄宗先用它祭祀祖先,然后在立夏率领百官郊外迎夏。
这场仪式,是在立夏进行的,虽然兴致高涨,但是皇帝和官员都是穿着红色的盛装,可以想得见那种仪式的辛苦。
不过回来之后,唐玄宗留下百官开宴,就是最为豪奢的樱桃宴。
从南郊刚刚采集的樱桃被成箱成筐地带回宫廷,还带着匆忙采摘的新鲜和破损,但是新鲜啊。
在宫殿里举行樱桃盛会,人人盘子里堆着樱桃果,美酒樱桃,敞开肚子吃。
樱桃性热,吃了上火,没有关系,早已经准备了甘蔗水,清凉去火。
唐玄宗为何如此豪奢?没办法,皇家园林的樱桃正逢大年,放在园林里任其凋落,实在暴殄天物。不如就此拉近臣子感情。
而市面上的樱桃,因为运输和保存困难,身价高昂,普通官员都未必吃得起,而唐玄宗一声令下,车马齐动,将皇家的优质樱桃给官员分享。花小钱办大事啊。
为什么不分给百官樱桃呢?实在古代的保鲜技术有限,一家家分,一两天樱桃就烂掉,还不如一起狂吃痛快。
正是因为樱桃如此甜美,所以之后唐朝长安有庭院的人家广泛种植樱桃。
自己种总比买新鲜廉价吧。
“未央朝谒正逶迤,天上樱桃锡此时。
朱实初传九华殿,繁花旧杂万年枝。
全胜晏子江南橘,莫比潘家大谷梨。
闻道令人好颜色,神农本草自应知。”唐 · 崔兴宗《和王维敕赐百官樱桃 》
另外一个官员也在此列。谈到了樱桃盛会。
官员们被留在未央宫赐宴,一队队官员鱼贯进去。
皇家园林的樱桃正在分发,新鲜的樱桃上居然还带着一两朵晚开的花,那么新鲜。
这樱桃胜过了江南的橘子,比梨子小巧可爱。
听说吃了让人颜色红润,不信你去看看神农本草。
这个证明什么呢,证明唐玄宗时代,很多官员都很少吃到樱桃,要吃,真要感谢唐玄宗的慷慨。
《神农本草》是汉朝编辑收录的上古的一些草本草药,上面的确写着,“樱桃味甘平无毒。主调中,益脾气。令人好颜色,美志。”
上古之人就知道吃樱桃养颜,让人好面色,且补中益气,仙丹一样的可爱水果。
“樱桃一笼子,半赤半已黄。
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至。”盛唐 · 史思明《樱桃子诗》
这是唐朝的又一个樱桃故事。
史思明是谁?历史书上有名的安史之乱,就以他的姓命名,安史之乱的元凶之一。这个乱世枭雄, 居然称帝, 封儿子史朝义为怀王、周挚为宰相。当然这样的人身边也聚集一帮阿谀奉承的文人。
这年此地樱桃成熟,史思明吃了非常开心,他的儿子在河北,于是装了一箱樱桃给儿子送去,并且当即写了一首樱桃诗信。
让我们再读这首诗,其实也很家常,类似打油诗,交代得很清楚,樱桃好吃,寄去一箱,半黄半红,是指小樱桃没有熟透,可以耐路上的颠沛,一半给怀王,我的儿子,一半给丞相周至,当然史思明文化程度不高,丞相的名字都写错了。
父亲心疼儿子,拉拢丞相,其心可嘉。
不过酸腐的文人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
说,大王,你这诗不错啊,要是后面两句,颠倒一下,音律更和谐啊。
我也念了一下,从诗的角度,要是写一半与周至,一半于怀王,岂不更有诗味?
结果史思明大怒,我的儿子是怀王,得先给我儿子!什么诗不诗的,有我儿子的地位重要吗?
不过这对父子,最后也是悲剧,史思明是被这个连樱桃分配都要先给他的儿子勒杀。
这首诗留在这里,让人一看历史的吊诡。
“微风和暖日鲜明,草色迷人向渭城。
吴客捲帘闲不语,楚娥攀树独含情。
红垂果蒂樱桃重,黄染花丛蝶粉轻。
自恨青楼无近信,不将心事许卿卿。”唐 · 温庭筠《偶题 》
因为好吃,晚唐的长安和洛阳,到处都种植有樱桃,不必求得皇帝的赏赐。
樱桃唐长安的美女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白居易说“樊素樱桃口”樱桃红唇,就从晚唐开始流行,当然现在流行的是车厘子大樱桃紫唇。唐朝则是本土樱桃朱红明艳的唇彩。
晚春早夏,风光绮丽,春情入夏,著名晚唐才子,最爱此时樱桃和美女的风情。
那长安城的早夏,微微的风,明丽的阳光,水边的青草绿到了远方。
来到此地的江南客人,卷开帘子,看着庭院的樱桃树,他在想什么?
来到此地的楚国女子,在另外一个庭院摘着樱桃,目光里充满了相思。
那红红的樱桃果,虽然小巧,成熟的时候,依然有沉甸甸的美啊,那樱桃树下的萱草,黄色的花朵吸引的蝴蝶翩翩。
两个远离家乡的北漂,一个是年轻落魄的男子,一个是别家豢养的歌女,是在哪一场必要应酬的集会上认识,惹动了相思,又各自落魄离开?
男子看到了沉甸甸的樱桃,想到了她甜美的嘴唇和歌声吧,他的爱,如此绮丽。
女子手攀樱桃,她是感慨自己寂寞的青春流年,还是回忆和他的相逢呢?
两个有着颠沛故事的他乡人,都有着青春流逝无可托付的情怀,他们会在哪里重逢?
一个故事最美的就是有着悬念的开头,樱桃熟了呀,爱如果不找到出口,多么悲伤。
后来有人说,樱桃诱惑。的确,樱桃红红如唇如恋啊。
“为花结实自殊常,摘下盘中颗颗香。
味重不容轻众口,独于寝庙荐先尝。”宋 · 朱淑真《樱桃》
还是女性写的诗最为细腻,还原樱桃之美。
樱桃开花结果,和品尝的果树就不一样。
樱桃最早开花,最早结果,最明艳,最小巧。
当然最鲜美。人们莺口夺食,能够让小黄莺歌声婉转的果实,当然是又甜又美。
何况那樱桃在盘子中,是滴溜溜圆,明晃晃艳,一颗颗香。
正是樱桃的甜美与众不同,所以我知道这樱桃果,就是应该献给祖先先尝。
谢谢你们的开拓,谢谢你们的养育,谢谢你们在天之灵庇护自然和太平,谢谢你们种下樱桃,又成熟了樱桃,才有后人的悠闲和口齿芬芳。
又是一年樱桃时,樱桃好吃树难栽,也要谢谢一代又一代的先人们留下樱桃树,留下关于樱桃的许多故事,夏天因为樱桃而甜美,故事有了樱桃,让人感慨万千。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