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世间”
文 丨 邹鹏辉
世纪疫情期间,晚上抽空看了央视一套播出的电视连续剧《人世间》,该剧根据梁晓声的同名小说改编,以居住在北方某省会城市的一户周姓人家三代人的视角,描绘了十几位平民子弟在近50年时间内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尤其是《人世间》片尾曲的歌词,一如人世间说不尽的平凡和沧桑,太多的人像种子一样,在自己家乡抑或他乡的土壤,不惧风霜,随万物生长。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细细算来,离开曾经养育过我的小山村,已三十二年。记得中学时代的我,为减轻家庭的负担,挑过柴步行到五公里外的街道叫卖,进过深山老林打工扛过竹子,下到几千米深的矿井下拉过煤,常常独自一人步行10公里穿梭于家里与学校,同内心对话,与山路同行,这些生活艰辛的时光,深深地烙印在我灵魂的暗房深处,成为自己人生中一笔宝贵的精神食粮。
遥想当年,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我,只问初心,在心中永远有一片阳光照耀的晴空,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自己的爱与风华,只为绽放。正当我沉醉于冲刺高考的时候,春天却不知不觉地提前来临,就在那一年,我阴差阳错地穿上了军装,走进了巴丹吉林大漠军营——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徜徉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的沙漠海洋中。斗转星移,春华秋实,经过大漠的洗涤和尘染,我从遥远的大沙漠来到繁华的大都市,考入全军唯一的军事新闻传播学府——南京政治学院,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军事记者。
记忆犹新的是跟随“远望二号”航天远洋测量船到大洋采访,生平头一次在赤道上过祖国51岁的国庆节,那天,船上举行了“祖国在我心中”读书演讲比赛,参赛的选手充满激情地纷纷表达了对祖国的无限热爱之情和祝福祖国日益强大的愿望。最后,大家齐唱一首《十月,是你的生日》,撼人心魄的歌声久久飘荡在赤道的上空。这已是“远望号”船在大洋上度过的第29个节日。为了让远在大洋上的船员与亲人送上祝福问候,船上特批了一次“海天传情”卫星通讯电话。此时这里打电话与北京时间相差3个小时。
第一个打电话的是船务部门的炊事员朱雷,三级厨师,在船上工作已有6个年头。他告诉我,他是给江苏盐城老家打电话,问问父亲的病有没有好转,顺便安慰几句。因为在上次执行“风云二号”卫星海上测控任务中,他父亲得知自己患了肝癌,怕等不到自己的儿子回来,就躺在病床上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信,寄到了“远望号”船领导手中,并告诉儿子要在船上干得有出息,做父亲的就心满意足,千万不要为他而影响工作。任务结束返航后,他就直奔家中见到重病中的父亲,父子相拥泣不成声。然而,试验任务又不期而至,他只在家里尽了一个星期的孝心,就立即回船,执行这次海上测控任务。所以,他心里最挂念的就是父亲的病情。他说,父亲在电话里总是反复叮嘱他要在“远望号”船多立功,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安慰。
毕业于四川大学无线电系专业的科技干部凌贵军,刚一拨通电话,就传来家中小孩的哭声,他忙问妻子的身体怎样?两个小孩长高了没有?记得他爱人生小孩才三天,并患上了肾病综合症,妻子需要住院进行治疗,而两个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婴儿又需要人来照顾的时候,他却为了任务,没有陪伴在妻儿身边。紧接着,完成任务后又出海执行“神舟”号任务,此时,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出生不到2个月的双胞胎分别送到山东和江苏两地抚养,妻子在家住院治疗,一家四口分居四地,等到他执行完任务再次见到孩子时,已是一年零两个月后。
两个小孩一见到他就哭,而且两个孩子在一起也互不相识,动不动就吵闹。看着孩子太可怜,夫妻俩心碎了。这次出海,就没有把两个孩子分开,只好托病中的妻子和年迈的母亲照看。他说,我非常感谢有这样一位好妻子,打电话时她总说家中一切都好,并常常笑出声来。在此期间,妻子三次患囊肿手术,都没有告诉正在执行任务中的他。其实,我也知道,她心里很苦,常常为自己的病以及两个小孩的抚养暗地里哭泣。
……
我无法一一记下他们那一串串感人至深的故事。是啊,即使我拼了命地想用笔墨去记录那些能轻易在海天浪涛中逝去的情感回声,也仍有太多的惆怅和念想已经随着涌浪后逐渐舒缓的波纹漂散,再也体会不到彼时的冲击和震颤。但我想,这些故事就是他们献给祖国的最好祝福,就像注入摩天大楼的水泥地基,就像铸就铁壁边防的沙尘石砾,可能已经无从考证,但是所有的经历者都会对如今冉冉上升的祖国抱以最大的欣慰和自豪。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人像雪花一样/ 飞很高又融化/世间的苦啊 /爱要离散雨要下/世间的甜啊/走多远都记得回家……”泰戈尔在《旅行》中说“旅人叩过每个陌生人的门,才找到自己的家,人只有在外面四处漂泊,才能到达内心最深的殿堂。”回望岁月这条奔腾的河流,仿佛如昨,浑浊中带些许的厚重,静静的淌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如今,我早已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我,蓦然发现自己从未离开过父母亲的视线与关注,从未离开过父母亲的牵挂与关爱,现念及此,既没有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没有痛彻心骨的言辞,只有父母默默的慈爱微笑和永恒的点点滴滴。记得每每离开小山村,母亲总是早早地起床,为我准备原乡的农产品,然后把我拉到身前,将我的一颗衣扣解开又扣上,眼中噙满了泪水……仿佛又见父亲比以前更精瘦矮小,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脸上挂饰不住些许凄惶。我知道,父亲自小失去父爱,后来早早地成家,和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兄弟姐妹长大。
自我懂事起,父亲就是一个不善言语,既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从来没看他过什么慷慨激昂的事情,总是用默默无闻的行动来告诉我们。记得我在北方大漠军营中当兵时,有一回部队派我和战友押运一批军用物资,经过西北某地停站时,突然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冲上车厢,哄抢物资,当时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和歹徒展开了殊死搏斗,可我寡不敌众,被凶煞的歹徒用酒瓶劈掉了我的整个右耳,并刺穿了我的脸庞,直至昏迷,倒在了血泊中,差点成为植物人。听母亲告诉我,父亲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每天晚上给我写信,整整写了18张纸的信,当时我都傻了。读着父亲的来信,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悟”的收缩和生命进取的律动,深深地感受到父亲似辽阔浩瀚的大漠情怀和充满自豪的痛感。感恩父母给予的生命和眷恋。
“记得你我/火一样爱着/人世间值得/我们啊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在这片土壤/随万物生长……” 一转眼,自己从懵懂无知的青少年跌跌撞撞地走进知天命之年。魂牵梦绕的思念中已经愈来愈远,我想剥开记忆深处走进家乡,现在发现,小山村已溶进了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而我却成了小山村的过客。如今的小山村里,一排排楼房替代了记忆中的灰色平房,快速运行的现代化商业触角发展到村庄马路上,延伸到各家各户的卫生间、厨房、卧室、大厅等角落,庄稼地里奔跑的是农用机械车,身边会突然呼啸而过一辆一辆从城市穿越过来的小汽车,鸣着长笛,一骑绝尘而去。但乡亲们已经年迈了,有的老态龙钟,有的甚至已长卧黄土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怀乡的情绪渐渐地浓了,小山村旷野里的那缕缕炊烟,在晚霞的照射下,升腾着一种朴实,一种单纯,越发显得古朴、恬静、美丽动人。是啊,为何会如此地纠结矛盾,在那些油菜花、映山红没过头顶的时光里,我们向往着小山村外面的世界,当被霓虹灯影迷失方向的日子里,却又开始怀念那些蝉鸣雀噪、鸡犬相闻的岁月。
隔断喧嚣,小山村是古语乘风,随歌散发。因为这里有我全部的意义。离别和归来在这里;故乡和远方在这里;微笑和眼泪在这里;瞬间和永恒在这里。小山村里那些电影般的底片重叠,瞬间转换的情感交错,时间轴线的极度压缩,实现了人与命运、人与社会、人与时代、人与历史、人与灵魂的同鸣共振。人世间只有一个,不管风里雨里,天上海上,家里家外,它都岿然不动,孕育着万千生灵的种子。但每一个种子,每一个自我,却在这般同鸣共振间走出了五花八门的旋律,让人世间不再平凡,多姿绚烂。
邹鹏辉,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报告文学作品见诸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读者》《神剑》《报刊文摘》《青年博览》等报刊。先后15次参加各类卫星、“神舟号”国家重大科研试验任务,荣获过中国晚报新闻特稿奖、全国第八届、九届优秀电视军事节目新闻奖、中国报纸好新闻奖,4次荣立个人三等功。出版有报告文学《漠海纪事》,散文《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