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至于她对诸葛玥的感情，燕洵嗤之以鼻，当年他活着的时候，他都不害怕，难道还会害怕一个死人？她现在只是像往常一样，发发脾气难过两天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他有的是时间。

冰湖之上，诸葛玥怕楚乔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冒死前来救她。楚乔为了燕洵，毫不犹豫地刺了诸葛玥一刀。而当楚乔跪在燕洵面前，苦苦求饶，求燕洵不要利用她来杀诸葛玥，求燕洵对诸葛玥手下留情的时候，燕洵竟然对着楚乔“温柔一笑”。那笑温暖如三春暖水，而燕洵就是在这样的笑容下，对着磕头下跪的楚乔，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对诸葛玥的致命一箭。

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将诸葛玥击杀。

这任何代价里，包括撕碎楚乔的心，更包括夺取楚乔的命。

而楚乔是谁？

楚乔是在他孤独绝望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跟随他的人，是他在帝都那个牢笼里，不顾生死陪伴他的人。他曾经发誓要守护她的幸福，给她幸福安乐的生活，而如今，他以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楚乔：跟他的仇恨相比，跟他要坐拥万里江山的野心相比，楚乔不过是一枚棋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哪怕是爱人，挡了他燕洵的路，也是能狠心舍弃的。

燕洵的心太大了。

当楚乔毫不犹豫地给了诸葛玥一刀，当楚乔发现，诸葛玥为救她而来，而燕洵把她当诱饵的时候，她凄楚地质问燕洵：

燕洵，你骗我。

而燕洵冰冷的脸上毫无愧疚之色，淡淡地说道：

不骗你，如何引他上当？

那一刻的楚乔，如万箭穿心。面对这样一个屠杀她，驱逐她，怀疑她，不信任她，监视她，利用她的燕洵，她这样表白：

燕洵，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我只知道我在意你，关心你，我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你，我以你的梦想为梦想，我追随着你的步伐在前进，我做一切事都要首先考虑你，你快乐，我就开心，你失落，我就难过。我可以原谅你的错误，你的失败，可以帮你，弥补你犯下的一切错误。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你心愿得偿。我流落异乡，无亲无故，多少年来，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这一刻，楚乔都没想过要跟燕洵分道扬镳，她收了燕洵的戒指，她期待着她和燕洵的大婚，她们之间虽然有了隔阂，但是，她从未想过要离开，要抛弃。

只要燕洵这次放过诸葛玥，只要燕洵能有点良心，不把她利用得如此彻底，只要燕洵不对她手段如此卑劣。

可是，燕洵已经毫不在意楚乔的痛苦和快乐，当一个人眼睛里的东西太多，心变得越来越大，那些曾经珍贵到视为生命的东西，就会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到了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一刻的燕洵，想得只有他的帝国大业，而完全忽视了他的阿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疼会痛会死。

而当燕洵把楚乔从冰湖里捞出来，他做的不是守在楚乔身边，在乎楚乔的生死，而是去布局他的春秋大业：

阿楚，我已经昭告天下，说是你设下圈套，引诸葛玥前来，并将他杀死。这个人是跟随诸葛玥一同来燕北的，所以来得快了些，我估计再有几天，诸葛家的刺杀死士就会一批批地前来，不过我派了大批人手保护你，你不必担心。

他不仅要利用楚乔杀死诸葛玥，他还要诸葛玥成为这天下的笑柄，为了一个女人肆意妄为，这样的诸葛玥将是诸葛家的耻辱，整个诸葛家都不会有人为诸葛玥收尸。而诸葛玥满院子的仆人女仆，或死或伤或沦为妓女。因为诸葛玥的失败，诸葛家将被重新洗牌，而整个大夏也将动荡不堪，而只有这样，他燕洵才可以彻底坐稳他的江山。

燕洵对楚乔何其无情，何其狠毒，而那时候的诸葛玥没有料到这一切吗？

诸葛玥明知道十之八九的可能，这场奔赴是燕洵设的杀局，可他就是怕那十分之一的可能，万一楚乔真的有危险，万一燕洵只在乎自己的万里江山，那么楚乔，要等谁去救呢？

于是，他为了这十分之一的可能，奋不顾身地奔赴了，哪怕楚乔刺了他一剑，哪怕他死于湖底，万千骂名，他都认了。

诸葛玥那死前一吻。

楚乔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随着诸葛玥跳进冰湖呢？

一方面是因为，她在诸葛玥将死的那一刻，突然洞察了自己的心意，原来诸葛玥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她的心里，她不想要一辈子带着对诸葛玥的愧疚亏欠活下去，而另一方面是，燕洵彻底让她绝望了。

她意识到自己选错了路，生无可恋，唯有跟诸葛玥一起赴死，才能解脱自己。

可是，当她跳进了冰湖，那个被她伤害到千疮百孔的诸葛玥却凭借着自己最后的力量，想要把她送上去。他的眼睛里没有生气，没有悔恨，有的只是灼灼：

诸葛玥依旧如此英俊，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温柔地望着一个人，多年的愿望如同一个短暂可怜的梦，在一瞬间得到了浅浅的回应。他用力地划水，轻轻向上，伸出双臂拥住她单薄的脊背，然后，在她的嘴角处，留下一个温柔冰冷的吻。

这一个吻，彻底击溃了楚乔所有的坚持，燕洵算什么，他早已经背弃了她，而诸葛玥救了她那么多次，一次又一次，她却生生害死了他。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想的竟然依旧是让她好好活下去。

楚乔在那一刻的痛哭，是她看到了真情的所在，原来，这个世界上始终有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她放弃很多事，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散尽家财，为她放弃所有，救她于危难之中，却无需她回报。

那一吻之后，诸葛玥坠入冰湖，而楚乔慢慢向上。她的灵魂随着诸葛玥坠入湖底，而浮上去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从那一刻开始，楚乔所有梦想和心力都散去了，她终于不再是燕洵不要命的马前卒，而成为了一个真正软弱的女人，她痛了，绝望了，放弃了。

而这时候的燕洵多么可笑，还以为自己赢了，他觉得活着的诸葛玥都赢不了他，更何况是死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当楚乔接受了诸葛玥那冰冷一吻，当楚乔亲眼见证了诸葛玥的惨死，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原谅他。

她摘下了燕洵送给她的戒指，她不想看见燕洵，她更不想继续留在燕北，她走在大街上看到了那兔子灯笼，突然泪如泉涌，那些潜藏在楚乔记忆里的，她努力压制的画面，再一次如山洪般喷薄而出，她就那样跪坐在热闹喜庆的街头，如孩子般放声大哭。

江山和美人。

其实诸葛玥和燕洵冰湖上的对决，就已经摆明了他们各自的选择。

燕洵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而诸葛玥在前程和楚乔之间，不顾一切地选择了楚乔。

燕洵在特别温暖的家庭中长大，他曾经是真煌城里最耀眼的少年，他是从天堂到地狱的颠覆，而燕北的大漠风沙，真煌城的血海深仇，把他推入了一个没资格谈情说爱的境地。

楚乔和燕洵恩断义绝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燕洵，不要再说情，你不配。

那个小小年纪就历经九幽台之辱的燕洵，想要凭一己之力报仇，想要快速推翻巍峨屹立的大夏，唯有心狠手辣，唯有不择手段。他曾身在无间，他再也无法心在桃源。

而诸葛玥是门阀子弟。

他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满腹野心，他的三叔是一个怪物，而他和他的堂兄弟之间，相残相杀。诸葛家外表光鲜，内里却是那样龌龊不堪。

诸葛玥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对于亲情是十分淡漠的。他与燕洵不同，他的身上虽然负有振兴门阀的重担，但是诸葛家未曾灭门，他并不是诸葛家唯一的选择。

所以，当诸葛玥遇到了楚乔，当他一点点被楚乔吸引，他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意义。于是，他敢于去追求，敢于去放弃，甚至敢于去拼命，因为：

大夏没了我，还有其他将领。父亲没了我，还有其他儿子。而星儿若是没了我，就没了希望。

燕洵和诸葛玥都爱楚乔，楚乔是燕洵的光，亦是诸葛玥的光，可是燕洵只有沉入黑暗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诸葛玥愿意用自己的死换楚乔的一个光明。

燕洵沉沦了仇恨和自己的野心，而诸葛玥舍弃了门阀，用自己的死换取了他和楚乔的一段情。

当诸葛玥死而复生，他问楚乔，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

什么时候？不知道吧，也许是夕照山下的那次重逢，也许是“贤阳”灯会上灯火阑珊里的那次回眸，也许是千丈湖下的那一声声“活下去”。

再也许，是好久好久以前，眉山皇陵的那个拥抱，是坞彭城那次误打误撞的暧昧，是一路上相互扶持并肩作战的默契和相携，是唐京城里他将她从赵淳儿手中救出来的那次流泪。

抑或追溯到十多年前，是那次充满兰草香气的房间里，倔强的少年用洁白的手帕为她擦去眼泪和鼻涕，就那么一下下、一下下，任性、固执、野蛮地进入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