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47年11月的一天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稽查处第二科的上校科长李俊才裹挟进了这个由残忍、诡秘和权力构成的巨大漩涡:
军统资深的经济“地工”白莲丞报告,他的司机在西单某胡同孔宅死于非命;
同时遇害的还有孔家的五口人……
【一】
李俊才闻讯,立即率领东区稽查所所长何肃赶赴现场。
现场早已被前军统出身的精干特工们保护起来。
六具尸体就停放在院内:
户主孔昭寿、其妻、其女、厨师、女佣和白莲丞的司机。
忙碌间,只见北平市警察局长汤永咸带领几名警官在门前与特工发生争执,他们说警察局需要进入院内察看。
李俊才对汤局长亲临现场感到十分意外。
因为在国民党时期,办案程序上有一种不成文的惯例、潜规则,那就是不论是否对案件拥有管辖权,一旦有哪个治安单位先到达现场,其它单位即使是拥有管辖权也不能再插手。
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因为抢功而发生冲突。
这位汤局长虽非军统出身,但曾在南京任过宪兵司令部参谋长,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宪兵系统的上层人物,这个规矩他是懂的。
李俊才在奇怪的同时,马上暗示在场的保密局稽查员守在门口,以保护现场为名,不准任何人入内。
汤局长见稽查处的人员已布满院内,只好带着警官们悻悻而去。
【二】
保密局是继承了戴笠的衣钵,由军统改组而来的,想要调查这些人和事还真是内行。
很快,稽查处就查明:
户主孔昭寿是山西晋中某县人。
早年以贩毒起家,在日伪时期一直与日本浪人勾结,大肆贩毒,从而成了暴发户。
日本投降后,他又结交国民党重要官员作为靠山,大发横财。
据估计,孔宅的财富至少有黄金数百条。
经现场勘察发现,每一尸体的颈部均有被绳索套勒过的痕迹;
院内还遗落有警绳及一些棉花团;
棉花团上带有浓烈药味,经初步鉴别,当属“克罗芬”一类的麻醉剂。
【三】
为了弄清情况,李俊才驱车奔赴报告者白莲丞家。
白是在抗战胜利后被军统派到“三有公司”平津地区分公司的。
他这位“地工”的职责就是做生意敛财,以充实军统在华北地区的“特别费”。
这个早已存在的巨额费用太“体恤”、太无微不至。因为有了它的存在,所以抗战时的“地工”们才普遍认为,参加了军统便是拿到了铁饭碗、可以吃一辈子。
这方面的刺激太强烈,不能细说。
因为军统掌握有全国经济情报、资本又多、人员更是可以随时大量调用,就认为本单位派些人出来经营“掩护企业”、进行经营活动是占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最优越的条件,所以采用“三有公司”作为这个“地下机构”的名称。
了解这个机构内幕的商人却把它说成“有势、有钱、有人”的“三有”,于是都不敢去惹它,生怕赔了老本还要吃官司。
在平津地区,军统从日本人手中接收来的一处无线电器材制造厂、一处中型旅馆和一些仓库和冷藏库等,都是由白莲丞在负责经营。
白的祖籍是河北省,但其祖上早年在山西太原德国人开办的洋行当买办,结识了不少山西商人。
因此,他与孔昭寿也是过从甚密,两家的家属也不断往来;
白莲丞介绍:
出事的那天,孔妻同自己的太太梁秀娟在他家打了一整天的牌,一直玩到深夜时才回家休息,是白家的司机送她回去的。
他是直到天亮准备上班时,不见汽车返回,于是派人去孔家打探时才知出事。
【四】
留在现场的何肃,在一间侧房的写字台抽屉内发现有白莲丞之子白其本的照片;
然后又发现一张在西郊颐和园的三人合影:
是汤永咸、孔的女儿孔融融,还有一名中年妇女。
根据这张照片确定了汤永咸与孔家有私人交往。
在继续搜查中,何肃又发现了“北平安琪儿画报社”社长兼“中国女子服装公司”经理张维均与孔家有往来的线索,同时断定她可能就是合影中的那个中年妇女。
李俊才指示立即将张维均逮捕,送炮局胡同监狱等候讯问。
【五】
据张供称:
她本人毕业于北平女子师范大学;
在师大读书期间,于每日往返学校途中,与当时在师大附小上学的孔融融邂逅相遇,建立起感情,并和其父母逐渐熟识。
前几年在筹办“中国女子服装公司”时,曾向孔昭寿借了笔资金,并且还在孔家结识了白莲丞。
当李俊才出示她与孔融融和汤永戚在颐和园的合影时,张低下头神情有些不自然。
经追问她无可奈何地供认:
为了推销其主办的画报,曾以毛遂自荐的方式求见过汤永咸,请汤动用其在官场的关系代为推销。后来在汤的威迫利诱下与其发生了男女关系。
继续追问她在国民党的官场中还有哪些关系时,张供认在天津筹办服装公司的分公司时,为了找政治靠山,她经人介绍结识了天津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处长白世维,与他也有两性关系。
白世维,曹锟长孙女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七期,是赫赫有名的军统杀手。
十四年前,他曾在北平六国饭店仅用三枪就成功刺杀了汉奸张敬尧。
最后,张维均表示自己对孔家发生的命案甚感突然,究系何人所为,毫无所知。
【六】
孔宅命案轰动平津两地。
经北平党政军联席会报决定,指派他和保密局北平站外勤组长谷正文、 北平市警察局督察处长李连福共同负责侦破此案。
李俊才向少将处长倪超凡做了单独的汇报,谈了个人的判断,他认为:
首先,根据孔昭寿全家被害的情况,特别是白莲丞的司机亦遭杀害,“不留活口”肯定是早有预谋的;
其次,在现场遗留的警绳及带麻醉剂的棉花团,证明作案的凶手不仅有杀人经验,而且是有一定来头的;从死者颈部的痕迹来看,可能是先用麻醉剂将人窒息后,再用绳索勒毙;
第三,当日上午稽查处的干部已到现场,而汤永咸又亲临现场,特别是在孔家搜出有汤永咸的合影的那张照片,证明汤有重大嫌疑;
最后,孔家是贩毒暴发户,此案的动机极有图财害命之可能;
最后他建议将本案初步掌握的情况以及汤永咸与孔女的合影,呈报给毛人凤、转报蒋介石,准予对汤永咸进行审查。
倪听他谈完,未置可否,只一再表示要慎重从事,应按照会报的决定进行侦察。
【七】
这位李俊才为何如此执着?
与其他的军统特工不同,他加入军统之前就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1936年,他就考入山西大学工学院采矿系;
“七七”事变后,他在郑州投考了军事委员会特别训练班,被录取后赴湘西临澧县接受训练。
三个月后正式接受了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训练班的情报专业训练。
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些“良知”、有些追求的,要不然后来也不能在天津即将解放时向我投诚。
张维均被抓不久,汤永咸、白世维就先后找到了倪超凡,担保她和孔家命案无关,并愿对张保释。
经倪和李两人研究后,一面为了对汤、白不失情分,一面为了扩大破案线索,批准了具结保释;
但是,依旧派遣特工暗中监视她的日常行动。
不久,南京警察总署派一名刑警技术员,在美国专家的陪同下,携带一部美制测谎仪来到北平协助“破案”:
对凡与孔家有关系的人,分别传至稽查处做测谎。
白莲丞及其子白其本均顺利地通过了测谎,被排除了。
而汤永咸、白世维则是从未有人提及令他们需要接受测谎。
实际上这种测谎仪对说谎者并不起作用。
【八】
12月下旬的一天,李俊才刚上班,就接到房东电话急告:
其妻被人枪击,要他立即回家。
他家住东城区灯市口迺兹府,距稽查处只有三四百米远。
他率领二科股长韩柏华等七八人,分两路向家迂回奔去,但是到家时,凶手已无踪影。
经其妻说明凶手的面貌特征,应绳厚、韩柏华等分几路去追踪,他即护送妻子去南池子雍华医院治疗。
经医生检查发现枪弹从棉衣袖子穿过,只擦伤肘部的表皮,手臂仍活动自如,只是惊恐过度,身感不适。
据其妻讲:
约9时许,她正打扫客厅,有一中等身材穿藏蓝呢中山装的青年,带着大口罩走进客厅要会见李俊才。
她答8时已去上班,这时该青年索要笔纸留言;
她即转身走向写字台准备拿时,那青年突然掏出手枪,猛扑上前,揪住她的衣领说:
“我是八路,今天来要打死李俊才,他没在家就顺便教训教训你。”
她说:
“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教训我!”
一面说,一面退向门口,乘青年不备,猛然挣脱,开门奔向院里,大喊有坏人。
那青年随她冲到院里,朝大门跑去,一面跑、一面回头朝她开了一枪。
李俊才当时判断,该青年刻意自称是“八路”,肯定是冒充的,是为了掩盖其真实身份。
【九】
1948年元旦过后不久,李俊才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内容是约他在次日14时,在中山公园音乐堂门前等候,有要事面告。
他将这封信交到科里让大家集思广益、研究对策。
有的人主张届时派人前去秘密察看究竟是什么人要会见,然后秘密盯梢、跟踪了解此人的身份;
有的人提出事先派人秘密守候在音乐堂附近,如有人届时在门前徘徊就秘密绑架回稽查处进行审查;
经他考虑后决定,必须亲自己亲自赴约方可弄清真相。
于是,第二天他挑选了5名比较老练的行动队员,全部改着便服、暗带武器,事先隐蔽在音乐堂附近;待自己届时亲自去音乐堂门前时,如发现有可疑行凶者,只准向腿部开枪,严禁击毙。
李俊才也换下军服,改着蓝呢中山装,外穿呢大衣、头戴毡礼帽、带大口罩,叫司机另换一辆小汽车独自按时直奔中山公园。
他在车上将美制二号左轮手枪放在呢大衣口袋,下车时将大衣领拉起半掩着脸部,右手放在口袋里紧握手枪随时准备射击。
当他刚走到音乐堂门前时,见有一高大身材的中年人朝音乐堂门前走来,一边走、一边将两臂前后摆动像在锻炼身体。
他即快步向其走去,发现来者原来是军统的资深特工张某。
【十】
李俊才即上前和张握手寒暄。
张的第一句话就是:
“让你家受惊了。
你还年轻,不该作无谓的牺牲,今后千万不要再管孔家的人命案!
否则会有人加害于你。”
李俊才追问原因,张令他发誓严守秘密后才说:
根据自己的一个好友私下透露,孔宅的六命案是某股势力为图财灭口而精心谋划的。
警察局长汤永咸为资助某权贵竞选副总统,通过特殊关系向孔昭寿借了几百条黄金。
因数目过大无法偿还,那股势力最后下了“封口令”,指使“专业人士”采取的行动;
那位权贵是否知晓此事,外人难以推测。
谈毕,李俊才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迅速握手告别。
因他与张某平日并无私人交往,只是在一些应酬的宴会场合会过几次面,所以对张十分感激、日后也是有所报答。
他返回稽查处后,第一时间建议处长倪超凡,对孔宅命案已经可以终止侦察了,因为再继续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了。
【尾声】
孔家的灭门惨案,由军统“精英”们组建的保密局不是“破不了”,而是受到了严重的权力干预,“不敢破”、也“不能破”;
国民党高官骄纵而任性,运用权力干预司法,在此案上可谓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这种环境之下,再专业的“精英”,也只能沦为不折不扣的“葫芦僧”。
不久,汤永咸被调往南京;
军统出身的杨清植接任北平市警察局长;
而被任命为副局长的,则是从天津调来的白世维;
李俊才被破例晋升为少将、调任天津稽查处副处长、兼任保密局天津站站长。
在孔宅搜出的那张合影始终没有被公开;
至于是不是一直被锁在办公桌里,他可就不知道答案了……
【陆续更新,敬请关注】
郑重声明:
本文所回顾的这段往事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请从历史与现实的角度进行深入理性阅读,切莫误解。
笔者无意于激发、引导各种不良情绪,更无意于影响、重构读者朋友们的心理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