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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 湖北大悟女诗人燕七:这让人留恋的午后,这让人心动的荷香

诗歌选读 | 湖北大悟女诗人燕七:我想你,整条河都是咸的

燕七,女,湖北大悟人,已出版诗集《月光火车》《鲸鱼安慰了大海》。

▎任性的人

我就想把诗写得简单

我就想做一个简单的人

我的诗短得没有退路

我简单得没有敌人

▎一首诗

为什么要像一首诗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是一棵油菜

一个冬瓜的样子

一首诗

怎么不能是一棵树的样子

簌簌落下叶片

都是诗

▎梦西湖

如果想私奔

就去西湖

要在断桥上

撑伞

回首遇见一个叫许仙的人

跟他说,欠着的就欠着

决不拿自己的一生来报恩

▎蔚蓝

我们这里的蔚蓝有点不一样

跟爱做梦的云有关

跟觅松塔的松鼠有关

跟上山发呆的樵夫有关

跟小溪里游曳的小鱼有关

跟山顶沉思的大树有关

跟我有关

跟我想你有关

▎我们的火车还没有到来

从远方来的桃、李、杏子

傍晚时到达了集市

火车还没有到来

我们赤足走在西瓜地里

高梁和玉米挨得很近

和所有人一样

我们都长着脑袋

思考着不一样的问题

我不想和你一起去等火车

我想独自一个人离开这里

兰花开了

满街都是喧哗的人

我们躺在篮子里

芬芳又安静

真想再回到山上去站一会儿

听采兰的脚步轻轻走过

荷香

已经很久很久了,这轻爽的风都不肯收场

我们并排坐着,许多年了,都还是老模样

这让人留恋的午后,这让人心动的荷香

风反复吹着,它便反复荡漾

鸵鸟

据说,好人想变坏是不容易的

做坏事也需要潜质

我不是坏人,却偶尔也想做一件小小的坏事

然后找个沙堆

把头埋起来

诗歌选读 | 湖北大悟女诗人燕七:我想你,整条河都是咸的

野火

前些日子桂花就枯萎了

现在还在树叶后躲着

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呢

树还在,你没在那里等着

再冷一些

就是霜降了

有人在田野放火

他只管放火

原来的愿望

我本来想快快老去

在秋天的湖边盖一所房子

把屋顶和栅栏刷上白色的漆

桃花落得比时间还快

我本来想就这样快快老去

我本想与世无争

也不想遇见你

是我出嫁前的一只碗

小巧,瓷白

独一无二的缕纹

这些年磕碎了不少碗

她一直完好无缺

除非饿极了

我才添第二碗饭

小碗提醒我

尽量不要欲念缠身

奔跑的火车

火车不想说话的时候

跑得特别快

黑暗不能阻止它

大雨不能阻止它

心动的人不能突然不爱

奔跑的火车不能突然停下来

我想爱你

我想爱你

不是蜜蜂爱一朵花儿

又爱上另外一朵

我想爱你

单纯的爱你

一生都不偏移

深情,执着

像爱着自己的母亲

给母亲写一首小诗

她一生没走进他心里

她在菜园徘徊,在山间

到处是她辛劳的身影

黄昏了,炊烟升起

该回来的人还不回来

孩子们在星光中睡着

生活的折磨不能压倒她

就算这世界没有温柔的对她

她也一直温柔对这世界

诗歌选读 | 湖北大悟女诗人燕七:我想你,整条河都是咸的

写给她的小诗

母亲在花生地里锄草

汗水啪啪滴着

马齿苋晒不死

狗尾草低着头

母亲在父亲面前也是低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生总是低着头

他从不知道她抬头笑的样子

多么好看

约定

六月十三是大妈的忌日

十七是大伯的百日

他们说

一个伴走了

另一个就会去追

我想,你若是先走了

在奈何桥上

一定要等我三天

我有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羡慕自己

有一间不漏雨的屋子

还能为生活而奔波

还能温暖,明亮

七月的风来了

六月去了哪里

菖蒲依旧,树荫阴凉

我可以是一堵墙

可以挡住一切洪水泛滥

只要我的孩子们

有一个安静的地方

漫山遍野的爱情

理所当然 每朵花儿都渴望爱情

爱上一只蜜蜂或另一朵花儿

恋爱的花儿 也会写诗

蜜甜的话在风里飘来飘去

想想看 多么壮观啊

漫山遍野的花儿

漫山遍野的爱情

相见不如怀念

我去看你的时候

你坐在窗内

一个人喝酒

凉风吹一吹

雨点就落下来了

我站了半晌

转过身

像来时一样

牵着马慢慢走回去

在柳林河,我是一株菖蒲

我想你

必须 弯下腰

让雨水顺着垂落的手臂

淌入河里

我想你

整条河都是咸的

割菖蒲的人以为我怕疼

有些事

怎么解释得清

化蝶

我希望在月光里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你在

你喊一声 英妹

我们就比翼双飞

一生没有遇到一把钥匙

一生没有遇到一把钥匙

打开自己

缓慢地旋转 钝痛

然后明亮

一生没有遇到一把钥匙

没有奋不顾身爱一个人

没有像中枪了一样

粉身碎骨

也没有完整

花山日落

哥哥,你站在向阳的山坡,和日落一起等我

我一路走,一路心跳

我想要大喊大叫,把倦鸟都吓跑

多么奢侈的迎接啊

哥哥,我的泪怎么止不住地落

旱季的风不要再吹我

请去吹整片向阳的山坡

找棵桃树去站着

最温柔的春风

总是抢着去吹

那些盛开着的桃花

吹呀吹呀

桃花就落下来了

我站在树下

成了一个缤纷的人

诗歌选读 | 湖北大悟女诗人燕七:我想你,整条河都是咸的

小诗·轻体诗·童话诗

——漫谈燕七的诗

魏天无

燕七的诗歌写作走的是五四时期小诗的路子。提到小诗大家马上会想到冰心。而冰心的小诗大家也知道是受泰戈尔的影响(其实泰戈尔除了中国读者熟悉的《飞鸟集》《吉檀迦利》,还有大量的不属于“小诗”的作品,包括叙事诗)。燕七的某些诗所受的影响特别明显,几乎可以看作是向冰心诗歌的致敬,比如《萤火》《饮一杯月光》等。

小诗的“小”,除了指诗的形制短小——一般在十行以内,很少有超过二十行的——主要说的是情思之小,小情感,小思绪。当然,什么样的情感、思绪能叫做“小”,这本来就难有定论。我想,从创作的角度说,主要是指诗歌只写一点,不及其余;也就是,只在一点上停留,甚至很可能只是在事物的表象上停留,像蜻蜓点水一样,不扩展,不深究。用燕七自己诗歌的标题说,“简单,简单,更简单一些”。从阅读的角度看,可能存在的问题是,读者的阅读是一次性的,可以很快看完;另外就是,缺少阐释空间。一般读者可能对评论者关注诗的“阐释空间”不以为意,实际上,流传下来的诗歌,成为经典的诗歌,都是能够同时从许多层面进行解读的,或者,在某种单一性的价值上,走得很远。

我倾向于用“轻体诗”来概括燕七诗歌的特点。这个“轻”字,除了有与“小”字相近的意思外,主要是说诗歌总体上是飘逸的而不是沉重的。从燕七经常使用的意象,比如月光、白衣、白马、落花、流水等就可以体会到。虽然她也常常写到“火车”,但在月光下穿行的火车,也不能不变得轻盈起来,甚至能“飘”上天空,如她所写的那样。她的诗大都写的是朦胧的爱情,淡淡的忧伤,莫名的惊喜,恍惚的出神……她的诗里基本上没有大起大落的情感激荡,或者说,剧烈的情感波动被有意过滤掉,屏蔽掉。用她自己的诗句说:“阳光照着我们平静的面容/斑驳的苔痕下/有一颗柔软的心”(《还可以陪你伫立千年》)。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诗人可能有她的想法。我觉得这跟“轻体诗”这种类型的诗本身的特质有关。“轻体诗”的作者往往是贴近日常生活,热爱日常生活的,在燕七那里,就是她对故乡的热爱:她的花山大魁山,柳林河龙溪沟,桃花驿清风寺,她的妹妹和奶奶……写日常生活的诗人有很多,他们的诗并不见得都是“轻体诗”。这里首先是因为,城市,尤其是现代化大都市的日常生活,与相对传统的乡村日常生活有很大差异,并且这种差异越来越明显;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些事情和人物让诗人感兴趣,激发起他一吐为快的冲动,而他对这些事与人的观察、感受和体悟又与周围的人是一致的,他在写作中就不会刻意去追求与周围的人的不同,而会采取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这个“直接”不是说不用诗的方式,而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常常感到燕七写的诗有时似乎很随意,像涂鸦,好像没写完,或者,好像诗不应该这样写。我觉得这跟写作者的性情有关,也就是,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写什么样的诗。诗歌是无法伪装的。

那么,一位诗人在诗里所写的感受,那些情思,与其他有相似生活经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像我无法回答“诗应该怎样写”。不过有一点很肯定,越来越多写诗的人被追求“与众不同”、追求“独特”引上了歧途,没有意识到已被求新求异的现代社会灌入了“迷魂汤”——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大同小异,缺乏独立性的。“与众不同”是今天的写作者经常会有的一种幻觉,而且是自欺欺人的幻觉,由此带来写作中的各种心计、机谋。自信的写作者只管按照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去写,把是否“与众不同”交给读者去判断;脆弱的写作者才会把“与众不同”当做追求的目标。燕七的写作至少是诚实的,不掩饰,也不虚张声势。她还保持着一颗童心,这很难得。童心即真心。葆有这样一颗心的人,说出的、写出的都是真话,而且是简简单单的真话,近乎透明,就像顾城说过的:“真的话都是简单的,像用海水做的篮子。”

我通常不会给写作者提建议,写作归根结底是写作者个人的事情。我觉得,除了保持自己的写作路径和风格之外,燕七可以更加明确地把自己的诗定位在童话诗。当然,评论者对写作的建议通常是不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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