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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导演李京红所用的拍摄手法已经超越了观察层面,在纪录片人物的真实生活中贯彻了电影导演的镜头逻辑与场景调度,将影片置入了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混沌地带。”

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图/《看海》导演李京红(左)参加FIRST映后交流

看海

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采访:沙丘、Sunny

撰文:Sunny

编辑:沙丘

除了头部,他们全身无法动弹,刷牙、吃饭、甚至夜晚的翻身……所有的日常生活都无法自理,需要照理。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有时眼神好像失焦,和身体一样无力,任人摆布,但遇见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们仍然勇敢追寻爱情。

这是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入围纪录片《看海》讲述一个残疾家庭的故事。影片中,镜头画面稳定而冷静,远近景衔接和各种正反打镜头组合,外加密集的矛盾冲突,让黑暗的影厅里传出窸窸窣窣的疑惑:“哎,不对啊,这到底剧情片还是纪录片?”

其实,在入围FIRST之初,《看海》就颇受争议。正如初审评委徐玮超所言,导演李京红所用的拍摄手法已经超越了观察层面,在纪录片人物的真实生活中贯彻了电影导演的镜头逻辑与场景调度,将影片置入了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混沌地带。

导演李京红把《看海》定义为电影式的纪录片,“谁规定纪录片不能这么拍?” 影片围绕三个兄弟的生活展开,一个是只上过一天学的残疾青年张云成,被誉为中国保尔,为了坚守生命尊严的可贵而坚持写作。一个是同样残疾的三哥张云鹏,业余用嘴巴叼着画笔画水墨画。而家庭里唯一健全的二哥为了照顾他们,整日在家,没有工作。三兄弟看似是为一体,无法分离,但生活里的细碎和琐事也让平静的生活暗流涌动。

这并不是李京红第一次颠覆大家对纪录片的惯常想象,早在15年前,他所拍摄的20集专题纪录片《姐妹》,采用了电视剧的拍摄方式,以至于让大多数人把这片子当电视剧看,在全国几十家电视台相继播出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这种反响并不仅仅是纪录片体裁上的尝试和概念上的模糊,更是内容上的震撼,为观众呈现了生活的另一种面貌。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李京红几乎什么都不干,只为了记录下发廊打工妹的生活。他成天端着DV在发廊里晃悠,和她们一起流泪、一起悲伤。《南方周末》把它评为“2004致敬之年度现场报道”。

同样,《看海》运用叙事影像的拍摄方式记录一家人的生活,他们看似特殊,但又如所有家庭一样,无法逃避家庭伦理和纷争的矛盾。导演李京红通过电影式的镜头语言,展现了纪录片另一种特别的质感,在平静中见危机,对现实抽丝剥茧,切入生活肌理。

回到争议来看,李京红在表达内容之外,也用不一样的形式挑战着观众,引起大家的质疑声。纪录片的界限在哪里?到底是不是搬演?我们也试图找到答案,但是,是否存在绝对的答案,通过二元对立的“是”与“否”来评价一部纪录片呢?

放下争议和界限,我们在与导演李京红和摄影师章桦聊天的过程中发现了真诚和善意,正如李京红将张云成的一首诗用做本片片名,并朗诵给我们听。的确,当刨除一切外在的形式,《看海》让我们感受到与诗歌一样伟大的生命力量。

《大海》

你用风浪招呼我澎湃的梦想

但我却无力拥抱

我渴望结束自己

回到你的最深处

那是我灵魂的故乡

在那里没有同情的眼泪

没有欺骗的笑脸

更没有苟且偷生的坚韧不拔

在那里只有我所熟悉的记忆

我想长眠在你的怀里

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图/《看海》海报

“我的梦想就是超越剧情片”

凹凸镜DOC:你们这次来西宁感觉怎么样?作为年龄最大的入围作者,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感受?

李京红:怎么说呢,我从来不喜欢影展,我之前也有过作品,但从来没有参加过影展,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我觉得我的东西可能不会被影展认可,所以这次入围就是一种惊喜。

FIRST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宽容度。有两个方面,一是对我影片的容忍程度,我觉得如果是一般的电影节会直接把我的影片pass掉,甚至直接扔垃圾桶里,这个思想准备我是有的。二是FIRST容忍我的年龄,让一个半百的老头在这。

凹凸镜DOC:你来FIRST看到那么多年轻导演,看着他们的状态,你作为长辈是什么样的感受?

李京红:我觉得他们特别年轻活力,但是有点儿着急。他们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市场来的,但我既不是冲着市场,也不是冲着钱来的,所以我觉得好像比他们慢半拍。

凹凸镜DOC:《看海》中的主角是很有名的新闻人物,很多人认为,如果去拍这样的新闻人物的话,可能拍不出什么新意,你当时怎么确定要拍他们的?

李京红:在我心目中他们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从来没把他们当作新闻人物。不是说写两本书就是名人了。他们那个阶段的事情不在我的管辖之内,他是谁就是谁。他是怎么生活的,这才是我关注的。至于他怎么成为作家,与我无关。最早一个朋友带我去,说一个朋友出了一本书,约我去看。我记得他们那时还在北京,家很小,十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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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看海》剧照

凹凸镜DOC:他们身上的什么特质吸引了你们去拍摄?

李京红:我就觉得就一点。一个人,他去结婚了,还得带着我俩兄弟一块儿过,这个家庭肯定是不一样的,不管是从谁的角度去看。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结婚了,他的老公还带着俩残疾人弟弟,这个家庭要怎么生活呢?我就有兴趣了,但是怎么拍,我不知道,所以拍了那么长的时间。

凹凸镜DOC:现在大家对《看海》最大的质疑是“摆拍”或“搬演”,你怎么看?

李京红:不需要解释,说“搬演”就“搬演”呗。

凹凸镜DOC:所以说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用电影语言来拍摄这个纪录片?

李京红:对。我完全可以用原来摄像机拍摄的素材剪一个纪录片,那个比现在这个还更好看,但我摒弃了。因为我之前是做电视纪录片的,当我决定做电影的时候,所有电影的元素我都要拍出来。我要打破纪录片和剧情片的概念。因为我们的思维习惯是电视那一套,我要纠正这些,包括整个结构,电影语言等,做到和传统的电视不一样。现在它是一个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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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看海》剧照

凹凸镜DOC:我们看到一些场景似乎有多个机位,讲讲你具体的拍摄情况?

李京红:我是拒绝手持拍摄的,因为我一开始就奠定了影片的基调,固定镜头。你拍过片子才会知道,比如说吵架的时候问问题,同一个问题只会问一遍吗?不会打磕巴吗?问第二遍的时候,我就换机位了,我甚至在问第二遍时,用他反应的时间来换镜头,剪辑之后就变得流畅了。所以有些人自以为自己很懂,觉得不可能做到,但其实他不懂剪辑技巧,还告诉我那不可能,但我要做的就是变不可能为可能。

很奇怪的现象是,很多人跟我说,别那么拍。比如说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拍到那么精致的画面,但是有人就能拍到,这个东西没办法。你质疑是你的事。

很多人建议我说,你这样不行,你得减少一点儿固定镜头,故意虚一点儿焦,让人感觉到你在记录。我说你这是作假,比我那还恶心。我要拍电影,就要尊重电影,把画面做到极致。

很多人还劝我,剪辑的时候,语言不要有那么强的逻辑性,生活中说话是结结巴巴的。我说那是生活影像,但电影是要精炼的,不能说那么多废话。比如二嫂这个人物,曾经有一个编剧朋友跟我讲,这不对呀,一个农村妇女说不出这种话来,这是一个作家的事儿。你看,他这样认为的,我们就真的拍到了,你就认为作假了?

章桦:因为影片中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儿,自己家的事儿,他肯定就说得精炼了,而且我们又拍得多。不像别人,觉得拍够了就不拍了,我们不是,比如他们分家那段,他们就分家这个话题谈了一个下午,我们就拍呗。一个下午我们剪个几分钟,肯定是精华嘛。

李京红:我们过去电视专题片要煽情,人物还没哭镜头就推上去了,等着他掉眼泪,我就觉得这才叫做假。为什么不能冷静,所以很多人看完就说,你这电影特别让我恐惧,我说恐惧什么,他说你摄影机太冷静了。这就是我的态度。

我给我自己定的标准非常严酷:不用任何解说词,不能用任何字幕,不需要任何特技,不用额外声音,包括音乐。我给自己规定几乎是你完不成的,你知道吗?我就做实验嘛,因为我不像别人有资本压力,得去找一个活什么的,我就按照我的想法玩儿。

面对这么一个行业和这么一个现状。你不得不这样。我和他们争论没意义,最不需要打嘴架。我最希望的是,你做出一部作品,你做出来,你拿出来。我的梦想就是超越剧情片。你拿出一部,我让你编剧都汗颜。生活就是这样,比艺术要残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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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看海》剧照

“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

凹凸镜DOC:在拍摄这些边缘群体或者残疾人士经常会涉及伦理问题,比如有人说片中拍摄了大量他们的身体?你在拍摄时如何把握?

李京红:这是所有纪录片都面临的一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要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这个需要很长的磨合时间。说20天拍一个纪录片,我觉得都是牛人,我们到20天可能连机器都不会开。我们连续拍了7年,跟他们住了7年,只有有事的时候会干点自己的事,干完之后还会回去。我们用7年的时间陪了他们7年的生命。我们在那安了一个家。

章桦:李导甚至给张云鹏洗过澡,接过尿,你说我们想拍什么拍不到?如果我们在威海,我们在外面吃个饭他们都会不高兴,他们会觉得我们不理他们。现在他们完全把我们当做家人了。我们现在身上还有他们家的钥匙。

李京红:我一个朋友看完影片说,老李有一点我特别敬佩你,他说影片对残疾人形象的保护已经做到了极致。我基本不会展露他们不好的一面,包括他们的行为动作。

你仔细看这部影片,我基本上是在他们穿的多的时候才拍摄。为什么总是在春天、秋天、冬天。夏天我难道没有戏可拍吗?因为夏天他们穿的少,手和脚你是没法看的。

这一点几乎很少人看懂。我曾经跟他们说过,‘我对你们的爱,超过你们自身,你知道吗?我对你们生命的尊重超过你们自身。’这就是我作为导演需要注意的。我说这么多干嘛?这些你要从影片里能看出来,就算你有本事。你看不出来,就为了一个猎奇……我也接受。

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图/《看海》剧照

凹凸镜DOC:看完影片很多观众会好奇,张云成他们几个兄弟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谋生,能不能介绍一下他的情况。

李京红:我没有义务在电影里给大家介绍他们的情况,如果要知道他的故事,直接看他的书就得了,何必要通过影像呢。但是我希望看完这个电影,你有这样的疑问。

所谓我和年轻人的区别就是,我比他们冷静很多。我希望观众主动去挖掘电影背后的故事,但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那不如你直接去网上搜,这不是我要做的,我只要呈现他们的生活状态就可以了。

他们努力在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希望大家看电影三、四十分钟之后,忽略他们是残疾人。他们是正常的,他们有正常人所有的企图,他们需要有家庭,需要有性,需要有自己的房子,他们在努力营造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我不愿意在影片里写我的名字,就算将来公映我也不打算放我的名字,大家看电影就完了,没那么多事儿。

摆拍、搬演、欺骗观众?这部拍摄“中国保尔”的电影备受争议

作者:张云成

出版社: 漓江出版社

出版年: 2003-4-1

凹凸镜DOC:有一些观众还质疑影片中小霞有什么企图?

李京红:正话反说是什么呢?二哥说离婚,二嫂就说离婚就离婚,孩子归你。放去国外的话,外国人肯定不理解,他们没有中国的语境,就肯定会觉得二嫂狠,孩子都不要了。但他们其实都是为了对方吵架,爱你才跟你吵架,这就是爱,这个影片最大的力量就是爱

我就奇怪了,二嫂那么伟大的人物,小霞那么伟大的人物,居然还有人说,他们不太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他们还可以再伟大一点。

有一个例子,有一次办残疾证,需要拍一个全裸的照片发给医院鉴定,这个照片是我拍的,拍完之后我对小霞真是肃然起敬,她每天要守着张云鹏睡觉,抱来抱去给他洗澡。所以云鹏走的时候,我告诉云成说,三哥最后这几年活得快乐,他有一个大胖媳妇陪着,还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女儿陪伴,我觉得伟大就伟大在这里。

章桦:晚上睡觉的时候,小霞半个小时要给云鹏翻一次身。有一次,我们想知道小霞怎么帮他翻身的,小霞毕竟也年轻,睡得比较熟,那云鹏是怎么叫醒她的呢?吐口水。这种动作要持续五分钟,才能把小霞叫醒。

凹凸镜DOC:最后云鹏去世了,他们家有什么变化?

李京红:小霞出家了,当尼姑去了,孩子被小霞的父母带回河南老家了。这就是宿命,小霞是云鹏的初恋。电影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讲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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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看海》剧照

“觉得他好可怜,所以就让他拍”

凹凸镜DOC:拍摄《看海》全是自己投入资金吗?

李京红:是的。你投资我也没有什么回报给你,你按多长时间给你完成,我咋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对不对?所以我就答应不了。所以你就不需要这些东西,那么就去做就行了。

凹凸镜DOC:那是你平时怎么生活?

李京红:我们这把年纪还存在生活问题,这世界上绝对饿不死人。不存在生活问题,你随随便便你都可以生活,对不对?

凹凸镜DOC:从之前《姐妹》的创作到如今的《看海》,创作心态有什么变化吗?

李京红:《姐妹》当时有一个想法就是把纪录片当电视剧看,现在做的是把纪录片当电影看。所以任何质疑我都能接受。《姐妹》之后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电影是什么,如果一般的人给我讲电影,我如数家珍,从法国新浪潮到德国表现主义,一直到反剧情化,反舞台化,电影这些年是怎么发展过来的,所有的这些历史我都清楚,我忽然发现了电影的本质是什么。我就觉得可以做电影。

凹凸镜DOC:因为《姐妹》的拍摄,你们二位才认识的,能不能讲讲你们的故事和缘分?

章桦:李导跟拍我们那三年,我的店倒闭了,收入来源也没有了,就试着学拍纪录片。《姐妹》播出之后,就有一些经历比较坎坷的女性打电话找我,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我们后面也拍了很多人物,想做一个《姐妹2》。这几年是拍纪录片最疯狂的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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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姐妹》海报

凹凸镜DOC:当时你是怎么信任李导,让他拍摄的?

章桦:那时候就觉得他死皮赖脸的,生活比我们还惨,觉得他好可怜,就当是收留他了,所以就让他拍。当时也不相信他能拍成,我觉得就算拍成了,也没用。我们对电视也是没有概念的,而且他拍的又是我们真实的生活,我们店里的几个女孩有的单身,有的是未婚妈妈,有的是离婚的单身女性,带个孩子生活本身就很坎坷,谁愿意把自己的这种经历放到电视上去?然后那时候他说要拍电视,我们谁也不相信,而且你自己都养活不了你自己,你还拍电视?就是那种感觉,谁也不相信他能做成。

凹凸镜DOC:什么时候你们慢慢成为朋友的?以及转变到拍摄纪录片?

章桦:《姐妹》播出之后,我们接触到的一些人想法变了,他们开始尊重你。你们看《姐妹》的时候会发现,我几乎没什么笑脸,愁眉苦脸的,因为开店的压力比较大,所有的苦难都写在脸上。《姐妹》播出之后,我的心态改变了,以前是只在乎我自己,后来开始关注别人的生活了,视角不一样了。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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