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海棠,古老葳蕤,开花时如半天烟霞。曾在校园西楼天井的东南角,在学生们上下课的一瞥一瞬里。
孩子的时序,常以海棠为标:“记得海棠新叶儿才生……”“那时海棠正开……”“秋运会咱班接力赛赢了,回来见海棠果儿落了几颗,是秋风起了……”
相看两不厌,唯有海棠树;我见海棠多妩媚,料海棠见我应如是……我惊于孩子们对美的关注和表达。
海棠古老的生命就这样朴实自然在孩子们蓬蓬勃勃的长大里。坐在讲台前,看着静静自习的孩子们,看着窗外海棠枝枝叶叶在风中轻摇,觉教室就自自然然延伸到天井里,阳光里,微风里,自然里,年轻的生命与古老的海棠共呼吸存续。
孩子们的花季,有海棠葳蕤相伴。这美侵肌浸髓,令人魂荡。
有个学期回来,院里装修,海棠树没了。孩子们的言语和眼神里,落满叹息。只是多年后,偶尔的问候里仍会忆及海棠。
我却常想起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
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
原来种着海棠的地方被围了小小的三角园,里面再种了些什么,我总见了仍没印象,只记得三角园外,一堆憨圆的石,莫名堆着,表达着不知什么的奇趣。石外是鱼池曲桥,池里有鱼,春夏秋三季还是游的,冬天便连水一并消失了,渴静仨月。这时便格外觉这景致的临时不久长,有种随时会被换掉的潦草。然而却是至今在着,大概也颇昂贵或有艺术价值的。
倒是那年校庆,许多老教师老校友回来,颇觉新鲜。在新建的游廊曲桥边,一些尚年轻的退休教师、校友摄影留念:肩臂或拈搭成各种组合,腿脚或踢跷前后上下,手臂或力指天地,纱巾或披围舒扬——也算颇合此景了。
校庆后的印象是:今年流行大纱巾。
两株海棠哪里去了呢?他们粗茎巨冠,该有几十年的生命了吧。我对岁月总虔敬仰慕,这承了岁月厚重的海棠,更念念在我的惦想里。何况海棠生在墨香悠远的校园,或有超越人类生命的智慧和灵性呢。料海棠也应念念这校园和孩子吧!她定不会有《一棵开花的树》中的怨怼:“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因为孩子们曾以他们最纯真美丽的心情伫立、凝视,口里心中一遍遍赞叹。佛前五百年的祈祷,终究换来她与孩子们这般真诚的相遇相知。气度高华的海棠,她也该不会有哀苦的命运吧,或在另一个孩童仰面的地方,也得万千知音赏的愉悦,正把她的春华秋实,尽奉与其他质朴洁净的孩子们吧。
海棠不能决定自己站在哪里,甚或不能决定自己生命的短长。我并不黯然:俗世里或有生命被暂时羁束,然而生命的高贵与否,是要在历史沉淀中评价的,正如陶渊明田园终老,杜甫一生落魄,苏轼屡被贬谪……他们的人生价值,在磨折中更充分实现;不凡的人格,在历史中更澄明清透。谁又能左右一二呢?倒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终是,学生的短信中有她:那年海棠花开,我们正读《爱莲说》……
我想起学生们清澈狡黠的眼神,嘴里读着“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手心儿里,或有一瓣儿海棠花儿,正盛满着他们的喜悦。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远去的海棠,也会有这般的叹息与思念么?”
作者简介:赵庆梅,七十年代生于内蒙呼伦贝尔。现北京市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