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说过: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这句话在曾经的亚洲女首富龚如心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她的一生,犹如一部糅杂了所有“大片元素”的电影,爱情、创业、财富、仇杀、绑架、失踪、风水、地下恋情……一环接着一环。即便她离世了,她的葬礼和遗产纠纷,依旧喂饱了一众香港媒体。
1937年,龚如心出生在战乱中的上海。年轻时在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念了一学期,后来搬去了香港,在玛丽诺念了一年高中。
龚如心与丈夫王德辉是青梅竹马。1955年,龚如心在18岁生日当天嫁给了王德辉。婚后两人非常恩爱,常常以“傻猪”相称。无论龚如心年纪多大,每次提到丈夫,总是笑得很甜蜜:“他很浪漫,会跟我行走沙滩,还会送花给我!”
王德辉家族几代经商,20世纪60年代,王德辉和龚如心夫妻联手创办了“华懋置业”,通过他们的勤奋努力,10年后的华懋已经发展成香港最大的私营地产商,带着华懋集团标志的大楼随处可见。
也许是因为战乱年代吃了太多的苦,夫妻俩无论挣了多少钱,都一贯保持着简朴的作风。
他们不拘小节,夏天去好友沈西城家中时,王德辉打着赤膊,穿着短裤和拖鞋,龚如心也就穿一件T恤和短裤,他们还养了一只名叫“LUCKY”的腊肠犬。
在生意上,王德辉谨小慎微,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王德辉刚刚开始开办建筑公司之时,力图拉优秀的地盘工程师合作,合作仅仅两个星期,工程师就不干了,原因是觉得王德辉算盘打得太厉害,买任何材料都要挑最便宜的,办公室简陋的无法想象。
比如,工程师想要用粗细不同的铅笔绘制施工图标,王德辉只买AB型的铅笔,并且对工程师说:“若想粗,笔头就弄钝些。若想细,就把笔头削尖。”
后来王德辉事业做大了,夫妻俩的身价与日俱增。但建筑业人士都知道,王德辉的楼,一向是自己公司单独承造的,很少和其他人合作。
他们夫妇经营地产,与别的地产商也截然不同,极少依赖银行贷款,用的都是自有资金。
开发楼宇,自建自售,自办按揭,又异常节省,所以他们能在数年内就累积了巨大的财富。到了70年代末,王德辉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地产界大佬。
然而,王德辉几乎是默默无闻的,他的出名是因为两次被绑架。
1983年初,王德辉和龚如心在上班途中被匪徒持刀枪绑架,王德辉被放进一个大冰柜里运走,而龚如心则被释放回家,匪徒让她立刻准备巨款赎人。
龚如心将1100万美元汇到指定银行账户后,王德辉获得释放,安然无恙。王德辉不甘损失,请求警方追捕绑匪,追回赃款,警方为王德辉成功取回了80%的赃款。
很多媒体报道说王德辉和龚如心为了感谢警方,请他们吃了30元的麦当劳,以嘲讽王德辉夫妇的“抠门”。实际并非如此,王德辉把自己一栋位于青山公路的翠景花园洋房送给了警方,警方将该别墅命名为“王德辉别墅”。
王德辉低调了一辈子,这是他在社会上唯一一次公开捐赠。
因为这次绑架案,王德辉和龚如心一夜成名。谁知1990年4月,王德辉回家途中再次被绑架,两天后,华懋收到了绑匪索要6000万美元的电话,要求龚如心10天之内支付一半赎金,龚如心不敢报警,按照绑匪的指示将3000万存入一家银行账户。
因为涉及金额太大,港台银行马上警觉,警方也着手调查。龚如心以物业作抵押,向银行贷款1亿美金,随时准备和绑匪赎人,绑匪却突然取消了账户,从此王德辉音信全无。
警方最终查到了这次绑架王德辉的主犯:香港退休警长钟维政,黑帮头子黄寿,台湾调查局驻港特派员陈麒元等。根据媒体披露,这次绑架案涉案者多达29人,社会背景非常复杂。
嫌疑人交代,他们在用渔船载着王德辉离开香港之时,遇到了内地公安的快艇。因为生怕王德辉向内地公安求救,他们将王德辉推入海中。
王德辉在香港打拼的这些年堪称传奇,他被推下海之后会不会也传奇性地活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龚如心和警方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寻找王德辉,然而一无所获。即便香港警方一直将王德辉列为“失踪”,人们知道他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有龚如心相信丈夫是一直活着的。她和王德辉走过了42个春秋,每天结伴在住所附近跑步,然后携手去公司上班,她根本不愿相信丈夫已经命丧海底。有2年的时间,龚如心根本没有心思管理公司的事情,而是一心想把王德辉找回来。
龚如心接受记者访问之时,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一直觉得她会回来,现在什么神我都信,有人说印度有个异人,很灵验,我信了后,老公都没回来,我就不信了。”
然而,华懋这么大的集团,那么多员工,总要有人来领头。工地每天都有事情发生,龚如心必须要从深居简出的状态摆脱出来,独自支撑华懋。
丈夫失踪前,龚如心一直是以“王太太”的身份出现的,这才算正式走进了公众的视野。
龚如心有一个绰号叫“小甜甜”,她喜欢将头发染成蓝色,搭配年轻女孩的牛仔超短裙。她的发型,一直是两条长长的发辫,她的衣服都是充满着朝气的简单服饰,媒体称她是“60岁的年龄,40岁的外貌,20岁的心境”。
因为这身打扮,龚如心让所有人过目难忘,也因为她女富豪的身份,没有人会觉得她的形象有何不妥,大多数媒体都会夸赞其“率性天真”、“很可爱”。
唯有龚如心的妈妈会不停对她唠叨:“你知道自己多少岁吗?像什么样子?干嘛不好好地做一个头发,规规矩矩地穿一件套装,像一个职业女性呢?事业做得那么大,却一点都不像大人的样子!”
不过,龚如心也不是去哪儿都是这样打扮的。1999年3月,龚如心去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就穿着一身较为庄重的衣服,头发也剪短了。
龚如心为何钟爱羊角辫?坊间猜测众多。
羊角辫是很多孩子喜欢的辫子,说明龚如心心中一直保持着童真,她自己的解释是不愿去理发店理发,因为早年有偏头痛病,美发店的嘈杂声容易让她头疼。自己在家编小辫子,每天只要花5分钟,非常方便,而不是像其他富太太一样,花大量时间在整理发型上。
也有心理专家解释,龚如心总是保持着少女时期的发型,说明她眷恋着美好的少女时期,她和王德辉两小无猜,从12岁的时候就开始恋爱,那时候的他们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忙不完的生意,悠闲又幸福。
而超短裙的意义就是我行我素,是对传统女性标准和观念的反抗。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些与主流道德思想相违背的东西,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特殊,只能以衣着表现出来。
龚如心是一个工作狂,几乎从未在晚上六点前下班,经常忙到深夜。经过多年的努力,她终于守住了丈夫一手打下的江山,更是将华懋的市值从上世纪90年代初的约100亿港元扩大至约400亿港元。
她从不相信丈夫已经离去的事实,更以自己和王德辉的英文名字NINA和TEDDY命名如心广场的两栋摩天大楼,以证明自己和丈夫永不分离。
1997年,美国《福布斯》杂志公布的世界超级富豪榜之中,龚如心被评为亚洲最富有的女人。后来她就成了《福布斯》榜单上的常客,英国媒体称她为“财富五倍于英女皇的女人”。
在她独自撑起华懋帝国的同时,她和王氏家族的财产之争一直没有平息。公公王廷歆拿着1968年王德辉所立的遗嘱,要求将王德辉的全部遗产判给自己,并且要求法院颂令儿子已死。为了佐证自己,王廷歆还拿出了当年龚如心“出轨”的证据。
龚如心手上也有丈夫的一份遗嘱,最后一页王德辉亲笔写下“onelifeonelove”(一生一爱)”。
1999年,香港高院宣布王德辉已死,龚如心在法院厕所里面嚎啕大哭。
此后多年,龚如心一直在和公公争夺遗产,并且两次被判败诉,王廷歆一直被认定是王德辉的遗产受益人。
2005年,此案峰回路转,香港终审法院5名法官推翻了原讼庭及上诉庭的裁决,龚如心可保留王德辉估计逾400亿港元的遗产。
龚如心深爱王德辉,却和90岁的公公打官司近10年,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
没有子女的龚如心,一直想要将一生赚到的钱留给慈善基金,设立一个属于中国、类似于诺贝尔奖的一类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奖项,她说这是她和王德辉向来不变的心愿。
2001年,龚如心对媒体宣布自己的遗嘱已经写好了,就是不想在死后引发另一场遗产纠纷。
在打官司的这些年,龚如心身心俱疲,不愿回豪宅居住,而是搬进了华懋的顶层。她常常在自己设的佛堂里面放声痛哭,佛堂的隔壁就是丈夫王德辉的房间,多年来总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龚如心深夜想念丈夫的时候,会拿出他的皮鞋出来一直擦。
“世人行动系幻影。他们忙乱,实是枉然。聚集财富,不知将来有谁收取?”
原审龚如心与王廷歆的世纪争产案的法官任懿君曾引用了《圣经》之中的这句话,这正是龚如心和王德辉的真实写照。
龚如心将华懋带上了新的台阶,她顶着亚洲女首富的头衔,但依旧保持着节俭的习惯。
她在记者面前毫不避讳地说过,她每个月的个人支出不超过3000港元,用的衣服和皮包大多是朋友赠送的。她不去理发店,头发自己剪,护肤品只用普通的产品。她不爱名牌衣服,最多只是在中艺等国货公司买衣服,只不过她钟情于高跟鞋和短裙,特别喜欢红、黑、白三个颜色,图案上最好能有花朵。
她也不爱珠宝,她的首饰大多是人造首饰,因为曾经和王德辉养过一只小狗,她钟爱小狗图案的饰品。蝴蝶、爱心或者彩钻,这些也是她喜欢的元素。饰品上用的到底是真钻还是假钻,龚如心不在意,她会笑呵呵说:“我这样马大哈,整天丢东西,哪里适合戴真珠宝?”
如果不是出入都是林肯加长房车,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保镖,人们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一位身价数百亿的女富豪。
她觉得海鲜宴席“贵的要命”,别人请她吃山珍海味,她会委婉拒绝,宁愿一个人吃一些青椒、胡萝卜等小菜。她和很多少女一样,喜欢吃零食,话梅、陈皮糖、花生米、云耳卤水豆腐等等,她一空闲就会拿出来吃。
这些生活习惯,龚如心从不会为了面子在别人面前故意遮掩。或许是丈夫被害对她打击太大,她行踪不定,住所也很神秘,就连她的妹妹也不清楚。
龚如心的内心是富有的,她认为节约资源不仅仅意味着省钱,从更深远的角度来看,其实是减少了对土地的使用和污染。
她对物质享受没有过多的要求,但在慈善方面出手大方。她在美国哈佛大学成立“龚如心学者奖”,每年资助25名解放军远赴哈佛大学接受培训。1991年和1993年,华东发生水灾,龚如心一共捐出了3000多万港元救灾。
做这些慈善的时候,龚如心已经身患癌症,在离世前一周,她还向内地捐了3000万港元。
龚如心如此“抠门”,她的员工会不会对她不满呢?其实并不是。
龚如心管理公司时,不会花心思去记员工的名字,而是管理什么就叫什么。比如管水泥买进的人就叫“水泥”,管玻璃采购的人就叫“玻璃”。公司在她手下发展几十年,她从没有主动辞退过员工,即便是在全球金融危机之时,她都坚持不裁员,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加薪。
所以绝大部分的员工对这位女老板是心怀感激的。2007年4月3日,龚如心去世的时候,4000多名员工听闻消息之后,就好像家人突然离世一样,有人尖叫,也有人痛哭。
按照龚如心生前的遗愿,她去世后,华懋所有的员工加薪4%。
龚如心最终选择了火葬,这在香港富豪中是很少见的。
她的遗像也没有选择她扎着羊角辫的经典形象,而是她年轻时盘头的样子。
她的讣告是以丈夫王德辉的名义发布的,即便是死,她也不信失踪17年的丈夫已经不在世了。
葬礼上,2000多名员工主动前来悼念,有些已经离开华懋的员工,也在灵堂忙个不停,细心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算是为老板做最后一件事。
赌王何鸿燊对媒体爆料,龚如心是因为吝啬所以耽误了治疗,在葬礼上,何鸿燊意外成为了焦点,媒体们根本不放过他。
龚如心和王德辉没有孩子,按照她2001年定下的遗嘱,遗产将由她的弟弟龚仁心主持的华懋慈善基金继承。测量师估测,仅仅是华懋集团现时在港拥有的300多幢物业,就价值有500亿港元,有人估算龚如心所有的遗产可能已经达到千亿。
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进行,没想到在她逝世17天后,一名叫作陈振聪的风水师,说自己是龚如心的唯一继承者。
陈振聪提供了一张上世纪90年代的合影作为自己是龚如心情人的证据,他手上还有大量通话记录和亲密录像带。
陈振聪的代表律师向媒体透露,龚如心经常和陈振聪深夜私会,这种情侣关系两人保持了14至15年。
除此之外,陈振聪还拿出了一份龚如心在2006年签署的遗嘱,和龚仁心手中的遗嘱完全不同,这份遗嘱中,龚如心要将遗产全部交给陈振聪。
华懋根本不承认,他们的律师表示,陈振聪以长生的谎言愚弄着一个弥留之际、精神状态极其不好的老人。
为了得到钱,陈振聪急不可待地将他和龚如心之间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
比如他说在他的妻子怀孕之时,龚如心已经喊他老公,并且让他搬到华懋同住;
比如她说龚如心曾想要和陈振聪生孩子,为此50多岁的他去加拿大进行高剂量雌激素治疗;
比如陈振聪为了表达自己对龚如心的爱意,将自己女儿诞生的日子安排在龚如心生日当天,甚至希望龚如心能将女儿认养;
比如陈振聪的妻子谭妙清,在法庭上坚称丈夫不懂风水,而是以按摩师的身份接近龚如心,并表示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从不过问丈夫的收入。
人们总是喜好窥探名人的私人生活,更何况龚如心这场混杂着绯闻、密谋和风水等强烈刺激因素的遗产争夺战。
如果没有这名风水师,人们会一直以为小甜甜对她的丈夫一往情深,也会相信她一辈子都是严于律己的。
陈振聪一次次掀开这些不堪的细节,不过就是为了钱,其实龚如心并没有亏待他,先后给过他30亿港元。而陈振聪已经将30亿挥霍殆尽,买豪宅、买意大利游艇、买劳斯莱斯房车、买私人飞机等。
陈振聪的奢侈和龚如心的节俭形成强烈的对比,龚如心坐飞机从来只坐经济舱,工作繁忙的时候就吃麦当劳之类的快餐;而陈振聪非头等舱不坐,吃饭喜欢吃高档食材。
法庭经过长达40天的漫长听证,传召了30多名证人,法官认为,龚如心的确和陈振聪有着情人关系,但是谁都不相信,龚如心会不顾责任和义务将所有的遗产留给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
虽然陈振聪一再强调龚如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喊他“老公”,但在录像中,龚如心喊他“公公”。
龚如心胞妹龚因心认为,龚如心和陈振聪的关系就是“太后”和“太监”的关系,龚如心给他的钱,都是“风水”服务费,他们之间不存在爱情。
陈振聪拿出来的遗嘱也很奇怪,上面写着“深信我的遗嘱会获神灵指引”,以及“上天”和“神灵”等不平常的字眼,龚仁心认为,这其实是一张风水师的“续命奏表”。
2010年2月,陈振聪涉嫌伪造遗嘱被抓,法庭判定陈振聪伪造遗嘱及行使虚假文书两项罪名成立,监禁12年。而且,陈振聪15年来从龚如心身上获得30亿元港元巨款,香港税务局控告陈振聪逃税,向其追回3亿港元的税款。
宣判当场,法官斥责他“无耻、邪恶、极度贪婪”,利用龚如心的寂寞和哀伤来犯案。
《竞争力》杂志对此案的尘埃落定作出了这样的评论:
巨富是一团火球,不是谁都能驾驭的。最简单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用它来照亮别人,温暖世界。企图将巨富吞下去的人,往往被巨富烧死。陈振聪之流就更是很傻很贪很天真的飞蛾,见火就扑,不计后果,可悲可叹。
龚如心人生的最后,为什么会选择留陈振聪这种人在身边呢?她一生勤俭,真的糊涂到任由陈振聪挥霍?她真的对陈振聪有过爱情吗?
龚如心找风水师陈振聪,刚开始无非是请他找王德辉。而和公公的那一场官司,对她心理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让她产生了人生的虚无感。她一边陪着人们演着从前的戏码,一边寻找最后一点属于富豪的乐趣,哪怕荒诞不经。
陈振聪在玩弄龚如心吗?未必。真正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方式出场。龚如心在商界打拼多年,阅人无数,看起来天真,其实人生最后的虚虚实实她都看透了。这段地下情也许是她对空虚寂寞的打发,也许是她对虚伪和贪财的戏弄,她用钱左右一个和王德辉完全不同的男人,心中的王德辉永不可能有人代替。
就像心理专家对她形象的解读一样,她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一颗叛逆的种子,只是上流社会的身份一直让她看起来严于律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