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冬至两首
“冬至阳生春又来,口虽吟咏心中哀。
长笛谁能乱愁思,呼儿且覆掌中杯。
云白山青万馀里,壁立石城横塞起。
元戎小队出郊坰,天寒日暮山谷里。” 宋末元初 · 文天祥《胡笳曲 十一拍》
冬至是中国传统的大节,这日太阳行到南归线,并且北归。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中,有着深厚的意义。它代表天道轮回,新的一轮太阳运行的开始,温暖的太阳化生万物引领春天。太平时代,每位中华的君主,此日必然祭天,以昭告上天和人间有序运行,上天风调雨顺,人民勤劳。
冬至节给人带来的远远不是一个节日和节气那么简单,人们将无数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节日里,看着太阳回归,期待春天,忍耐眼前冰雪严寒,扩展到坚韧坚毅的人生,和命运做抗衡斗争。
而在最极致的艰辛苦难中,冬至节的意义就显得更加深刻。
文天祥这首诗,不是承平之做,是他作为一个爱国的南宋官员,带领着疲兵弱马,转战南岭深山,时离南宋灭亡不足4月。
在岭南的深山里,抗元的将士在条件极其恶劣的情况下苦守,又是一年冬至大节来临。在承平时代,文天祥作为高官,无数次参与恢宏的祭天大典,他比普通人更知道冬至代表国家代表政权的深刻内涵。但是蒙元依靠武力,侵略国家,作为爱国者,文天祥是从未妥协,高举反元的旗帜,从自己组织武装到被朝廷急用抗元,文天祥作为最有力的一支力量十年活跃在东南,给了元军极大的打击和牵制。但是也成为一支孤军。
文天祥是压上了自己一家的性命。
去年江西永丰空坑一战中,文天祥已妻离子散,夫人妻妾还有次子文佛生为元军所俘获。
而在两个月前的九月,他的母亲和长子文道生,死在了惠州的一场瘟疫里。
来了解了这样一个背景,看看文天祥的这首冬至,你或者读出了另外的深沉悲怆和坚毅。
“冬至阳生春又来,口虽吟咏心中哀。”
冬至阳生春又回,是杜甫的名句。唐朝杜甫因为战乱飘零到四川,站在四川的山峦,想念故国,他心中是带着回乡的憧憬的。
但是杜甫是因为穷困,无法筹得盘缠,被困在四川,他安慰自己,让小孩子在掌上斟酒,以天伦之乐消除思乡之悲。
但是文天祥的处境比杜甫更为悲怆,因为显然国家破坏到此,他已经无家可回,而且他的母亲,他的儿子已经死了,只有军中的长笛在山谷缭绕。
“长笛谁能乱愁思,呼儿且覆掌中杯。”
原来我看这首诗时,以为此时文天祥还有孩子在身边,苦中作乐,但是研读历史资料发现,他的儿子此时已经过世,且已经安葬。
这句诗读来更为悲怆,那军中的长笛已经不能激起我的惆怅,我只是无尽的沉痛,我像杜甫一样,叫着我孩子的名字,来,文道,文佛,咱们一起喝酒,庆祝这冬至节。
我可以想象此时的文天祥,是怎样一种悲怆,比杜甫经历得更暗黑。他此时已经做了奋战到死的决心,为了他的孩子,他也不会独活吧。他们的灵魂一直在他身边。
“云白山青万馀里,壁立石城横塞起。”
文天祥是真正的圣贤,因为他比杜甫有为。杜甫并没有太直面战火,用悲怆贫困流离成就着一代诗中之圣,但是文天祥不一样,他是主动报国。
冬至的太阳升起,孩子也祭奠完了,再多的沉痛还是要面对现实。
现实是这岭南白云青山无限,悬崖峭壁迭起。
而他的这支队伍保存的爱国和抗敌的斗志,天寒日暮,从乡村归来,行军在山谷里,为了继续的战斗做准备。
是,这是严寒冬天里的孤军,是风雪中的梅花,是向着太阳的有生力量,文天祥将悲痛化为力量,带领着军队,在这里坚守。他们是真正的风雪梅花。
一个月后,文天祥被叛徒告密,在南岭山中被俘,当时自杀未成。
四个月后,文天祥以俘虏身份被迫在崖山看到了南宋全军覆没的惨状。
但是这都没有动摇他,那么多的人爱国而死,他文天祥不需要元朝给的富贵,他看到了那种血花中的民族精神和勇气,他愿意时刻融入他们,用生命激励后人。
”书云今日事,梦破晓鸣钟。
家祸三生劫,年愁两度冬。
江山乏小草,霜雪见孤松。
春色蒙泉里,烟芜几万重。“宋朝文天祥《冬至》
文天祥求死不得,被带到大都软禁,这是写在 1280年,也就是在大都的第二年冬天。南宋已经覆灭一年,对于文天祥的处置,迟迟没有下来。忽必烈不肯杀文天祥,因为知道他有号召力。百般劝降,希望他为新政权服务。
但是文天祥心里透亮。一个异族的政权,其本质就是靠侵略武力来征服,是没有资格也绝对没有能力来统治这一方国民,何况他看到了太多文明被无情摧毁的历史和事情。
而他是中华文化文明熏陶下的中国人,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中华文明和精神不可断绝。
他的生死不是小事,他自己也知道。他作为宋朝的高官,他代表的不只是个人,是国家,是文明,是精神,是一面抗元旗帜。他已经家亡,但是他不会承认国破,或者说,他不会承认一种几千年的文明就这样轻易屈服于铁蹄之下。
在监禁中,他仍旧可以得到各种消息,反元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元朝丞相被暗杀,不断有人打着他的旗帜起来抗元。他也不会妥协。
又是一年冬至,文天祥郑重开笔,写下冬至感言。
这是郑重开笔。
我要写下今天冬至的感想。我是被晨钟惊醒的,我知道今天冬至。
冬至在唐宋都是大节,大家都要熬夜守岁,文天祥肯定知道,为何头天晚上他睡着了?可能是监禁的条件恶劣,文天祥的身体受到伤害。但还有一层意思,这个梦破,可能是指,他知道复国之梦已经很渺茫。两年的监禁,这里远离战场,也就无法得知更多的状况。
相对安宁的监禁,文天祥回忆这几年经历的跌宕。
家祸实际就是国祸,宋朝被元蒙武力覆灭,他自己在这场反抗侵略的战争中,失去了母亲儿子。
这也不过是两三年之间密集发生的事。
死则死尔,在抗元的斗争中,他指挥过无数的战争,那些同僚战友的热血,他们仿佛还在身边。
这是北方的冬天,百草枯死,大地沉寂,很多人们就像冬天的草一样沉寂着,仿佛抗不过严寒的冬天。
然而他愿意做标杆和青松,他就是要做风雪劲松,因为太阳迟早会回归,春天迟早会来。
就让我做风雪里的松树吧。
我看见了遥远的春天,它们虽然太远,起在蒙泉遥远的地方,但我要站着,迎接春天的归来。
文天祥面临两种处境,一种是在复国前被杀死,一种是接受元朝劝降,不但可以保障自己的富贵,还可能有所发挥,建设新国家。
但是文天祥为什么选择第一种。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第一,他否定入侵政权的合法性和正义性。
第二,他知道历史,有着民族和文化的自信。
第三,延续本民族的斗志和精神。
第四,他绝对相信这样的政权,不可长久。
所以几年后,文天祥是笑着赴死的。你可以杀掉我的身体,但是杀不掉我的精神,杀不完这个民族的血性和优秀。
实际上文天祥是对的,元朝以武力征服,但是有元一朝,抗元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政权不到百年就在浩大的农民起义中覆灭。
而文天祥用生命谱写的爱国精神也世代流传。
他是冬天里的梅花,是冬至大雪里的青松,他的阳光,是中国的文明和自信,他用生命去捍卫。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