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未经世事的女孩子,都会憧憬一个丰盈的人生。这丰盈的人生里,华服美食可以没有,但如意郎君和他的情情爱爱,一定要有。
1978年,民国传奇女性、著名画家徐悲鸿的前妻蒋碧薇女士在台北溘然长逝。蒋碧薇享年79岁,算是高寿之人了。
然而高寿也意味着承载更多的爱恨悲痛。晚年最后的岁月里,蒋碧薇尝遍了各种孤独。前夫和情人相继离去,儿子徐伯阳和女儿徐丽丽都在大陆,与她31年隔海相望而不得见。直到两岸关系缓和,蒋碧薇才等来了儿子为她扫墓。
她这一生呵,真真正正印证了一句话:“爱情之于我,不是一蔬一饭,不是肌肤之亲,而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岂止是她?她的那些所谓“情敌”们,都没能逃过“情关”这一劫数。这不仅让人思考,爱情对女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上篇:徐悲鸿编织的情网里,掉进去了三个女人。等尘埃落定,一个爱恨交织,一个悔恨有加,一个死心塌地。无疑,蒋碧薇是最极端的那个
18岁之前的蒋碧薇,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为“一蔬一饭”操心的时候。她出身江苏宜兴的名门世家,父亲蒋梅笙是复旦大学的教授,母亲戴澄珠是大家闺秀。父亲一直栽培她成为宜室宜家的女子。
18岁时,蒋碧薇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穿印花旗袍,剪着利落短发,让男孩子们为之倾倒。在这茫茫人海中,遇见了让她情窦初开的男人。
蒋碧薇13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包办了婚姻大事。蒋碧薇对包办婚姻说不上喜欢或讨厌,但遇到徐悲鸿之后,她爆发出强大的反抗力。
徐悲鸿才艺出众,但此时还是默默无闻的阶段,辗转各处做美术教师,挣微薄的薪水维持生活。除了才华,他只剩下贫寒。对此时的徐悲鸿来说,蒋碧薇是仰之弥高的金漆佛像,是触摸不及的天边云彩。
有种爱情,叫做“一眼见你,万物不及”。18岁的蒋碧薇,在父母眼皮底下,演了一出“为爱私奔”的情感大戏。
“愿意跟我走吗?一生一世那种。” 徐悲鸿托人带话给蒋碧薇。蒋碧薇提着箱子就跟他走了,登上了去日本留学的船,此后短暂回国,等徐悲鸿拿到去法国留学的公费名额,又陪她辗转巴黎。
没人告诉她,私奔后的生计怎么办。失去家族带给她的优渥生活,她该如何生存下去?指望徐悲鸿吗?他是为艺术而痴,为事业而癫狂的男人。除了绘画,所有的家庭琐事都给了蒋碧薇。不多的留学公费,受时局影响,时而还拿不到。俩人在国外的日子颇为辛酸。蒋碧薇甚至不得不去做女佣,挣点零钱补贴家用。
她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表明了:当初的私奔,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发自内心的爱,是她遵从内心的指引、找到的心之所向。
蒋碧薇是徐悲鸿在艺术路上奋发前行的支持和动力。从1919到1927年,是徐悲鸿在艺术上不断提高和精进的8年,也是他们的爱情最甜蜜的阶段。爱情给了彼此无比的慰藉和温暖,也给了徐悲鸿功成名就的动力。
等再次回到国内时,徐悲鸿已经名声鹊起,备受追捧。中央大学艺术系聘他为教授,国民党元老吴稚晖牵头为他在南京建了傅厚岗公馆。
蒋碧薇有了华服、有人帮佣、有了名利、等物质都有了,那些本不该有的东西,也随之而来:甩脸色、吵架、撒泼、第三者、师生恋……
“孙多慈”这个名字还是传入蒋碧薇的耳朵里。孙多慈太出色了。绘画才能出众,容貌出众。孙多慈的美,连同为女人的作家苏雪林都赞赏不已:“白皙的脸庞,漆黑的双瞳,秀美温和,笑起来甜蜜可人。”
嫉妒和恨意,充满了蒋碧薇的胸膛。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意识到深深的危机。这个女人已经取代她,成了丈夫心中完美女神。徐悲鸿的画室中,到处都是孙多慈的画像,尤其那幅《台城月夜》中,徐悲鸿席地而坐,孙多慈款款偎依在他身旁,那种爱意藏都藏不住。
“尽管徐先生不停地向我解释,但我预感他们之间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我无法忽视,却只能泪眼旁观,察觉他也渐渐不能控制这小汹涌的情感。”
蒋碧薇过苦日子时没哭,这时她掉泪了。
爱是无法掩藏的,往往见微知著。一次看到徐悲鸿摇电话机找孙多慈,蒋碧薇一下爆发了。
“想想,这一二十年,家里有钱没钱的时候,有什么事,他从来都是叫我做,以至于他连电话都不会打,如今,为了跟孙多慈通电话,他竟也会摇动电话机,要号叫人。”
捍卫家庭婚姻时,一个再有教养的女人,也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泼妇。蒋碧薇一番撕扯大闹,搅黄了徐悲鸿为孙多慈谋划国外留学的计划,也把徐悲鸿彻底推向了孙多慈。
战火纷飞里,徐悲鸿转而做了孙多慈一家的依靠。孙多慈的父亲孙传瑗刚从监狱里出来,徐悲鸿鞍前马后地尽”准女婿“的职责,接孙家人去广西避难,帮孙多慈在广西省政府谋了一份工作。
孙多慈的父亲刚接受了徐悲鸿的恩惠,转头就逼迫女儿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鳏夫,浙江省教育厅厅长许绍棣。
潮水退去后,徐悲鸿独自站在沙岸上,独自品味这空虚寂寞冷。他萌生了回归家庭的想法,蒋碧薇却发表了那段很有名的“宣言”:
“假如你跟别人断绝了,无论什么时候回来,我随时都欢迎你,但是万一别人死了,或是嫁了人,等你落空之后再想回家,那我绝对不能接受,这是我的原则。”
她只要纯粹的爱,不要媾和,她的人生信条里没有“退而求其次”这句话。
19岁的女学生廖静文走进徐悲鸿的生活,填补了他的情感空虚。蒋碧薇此时已经拥有了张道藩,但“被遗弃”的感觉不好受,她宁做悍妇,也要搅黄这段师生恋。她故伎重演,给廖静文的姐姐和父亲写信。在重重压力之下,廖静文选择离开。
徐悲鸿一怒之下,在《贵阳日报》上发表声明:
“悲鸿与蒋碧薇女士,因意志不合断绝同居关系,已历八年,中经亲友调解,蒋女士坚持己见,破镜已难重圆,此后悲鸿一切与蒋女士毫无干涉。”
徐悲鸿登报发表声明时,蒋碧薇38岁,离她18岁私奔,过去了20年。“同居”两个字格外刺眼,把她的尊严扔在地上摩擦,把他们的婚姻贬得一文不名。她以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中途戛然而止。
“初见时,碧水蓝天,微风轻拂。” 徐悲鸿曾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他们的爱情,唤她”碧微”。自此声明后,“碧微”不再属于徐悲鸿,属于了另一个男人张道藩。
蒋碧薇把报纸上的这份声明,仔细剪下来,用镜框包好,放在客厅里,转身提出离婚,民国法院还是按“离婚”案来判了他们的分离。蒋碧薇要求丰厚的赡养费:100万法币,40副古画,100幅徐悲鸿亲笔画作。
当初爱有多切,如今恨有多深。恨比爱容易多了,因为爱要付出很多心力,恨只要硬起心肠就好了。
蒋碧薇攒够了恨意,拿足了腔调,摆足了姿态。她在徐悲鸿的画里精挑细选,画的不合她心意的不要,不入她眼的不要——拿回去重画。
蒋碧薇冷眼看着这个从湖南来的土里土气的姑娘廖静文成了徐悲鸿的妻子,挫败感一直折磨着她。
廖静文的一生,也围绕着徐悲鸿展开。他活着时做他的助手,他的保姆;他死后,她又任职于那些以“徐悲鸿”名字命名的艺术机构。
廖静文和徐悲鸿的婚姻只有短短8年。也许是没有时间变坏,所以格外让活着的人牵肠挂肚。“魂已随君去,相随永勿离”,这是廖静文的爱情,这是廖静文的人生——为徐悲鸿而生,为徐悲鸿而活。
廖碧文耿耿于怀一事——蒋碧薇离婚时要的画太多,所以累死了徐悲鸿。蒋碧薇拿到的这些画,晚年她捐给了台北历史博物馆。蒋碧薇的晚年,的确是靠着徐悲鸿的画才活得体面,但她所求只不过是很小一部分而已。当年的狮子大开口,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对自己被弃命运的不忿罢了。对一个画家而言,博物馆是作品的最好归途,此后他的作品供世人观摩敬仰。这是徐悲鸿爱过的女人,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在到达人生终点的那一刻,蒋碧薇看着徐悲鸿为她而作的画《琴课》深陷回忆;徐悲鸿则带着她送的那块怀表闭上了眼;几十年后,看客们则以创历史新高的7280万元,拍得一幅徐悲鸿画的《蒋碧薇女士》。还没变坏的爱情最值钱,不由得后人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是蒋碧薇和徐悲鸿的爱情,像雾像雨又像风。
在台北的中山纪念堂里,来看画展的蒋碧薇意外地遇见了孙多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昔日的情敌四目对望,五味陈杂。
“悲鸿去世了。”蒋碧薇缓缓对孙多慈吐出了这几个字。孙多慈顿时如五雷轰顶,徐悲鸿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又涌上心头。从此后,1953年9月26日,他的离世之日,成了孙多慈的缅怀之日。她默默地为徐悲鸿守孝三年,用这种方式纪念心中所爱。
对于孙多慈,丈夫许绍棣爱之甚深,疼爱有加。他动用自己的关系为妻子在台北和香港办画展,照拂她的亲人和好友。对妻子为徐悲鸿守孝的行为,他心中默许,纵容她的一切。
爱情这件事,毫无道理可讲。投之以桃,对方不一定报之以李。
表妹陆汉民问孙多慈:“表姐,你对你的婚姻满意吗?”
孙多慈:“满什么意啊?能有什么办法呢?”
孙多慈所有的爱和激情都给了徐悲鸿,她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过尽千帆皆不是,此后孙多慈的寸心中,唯有昔日朝朝暮暮情。
多年后,回忆往事,孙多慈表示:“后悔听了爸爸的话,没有和徐悲鸿结为夫妻。” 这种后悔一直折磨着孙多慈。徐悲鸿过世后,这种折磨尤甚。她郁郁寡欢,患上了乳腺癌,在台北逝世。孙多慈离世时62岁,一个不算高寿的年龄。
至于许绍棣,抱得美人归,但孙多慈的心从来没有属于过他。“孤舟一叶独沉沉”,这就是许绍棣的爱情。
孙多慈撒手人寰了,而蒋碧薇的故事还长着呢,她上有前传,后有续集,蒋碧薇感情世界里缺失的那部分,张道藩给他补上了。
下篇:情人张道藩的编织的情网,困住了两个女人,蒋碧薇和苏珊。终究是张道藩道魔高一丈,自始至终,他的俩个女人对他爱如磐石,死心塌地
“我的雪(张道藩对蒋碧薇的爱称)本来是人家的一件至宝,我虽然心里秘密地崇拜她,爱着她,然而这十多年来,我从不敢有任何企求。一直到人家侮辱了她,虐待了她,几乎要抛弃她的时候,我才向她坦诚了十多年来深爱她的秘密,幸而两心相印。”
张道藩则喜欢给他的女人写情书。蒋碧薇和徐悲鸿正在拉锯战,收到张道藩这样体贴的情书,心被戳中了。体味更多的,是她被一个男人视如珍宝的喜悦,是一个男人愿为她遮风挡雨的安全感。
敌机在头顶扔炸弹,徐悲鸿不在身边,蒋碧薇带着儿子徐伯阳和女儿徐丽丽心惊胆战地躲避战乱。张道藩位居高职,此时担任国民政府的宣传部长。他适时送来温暖,安排她及孩子撤退到重庆安全的地方,事无巨细地对蒋碧薇的父亲、孩子、亲友,乃至跟蒋有关的人,都有关照。这种“爱屋及乌”式的关爱,让蒋碧薇心中燃起了爱的欲火。
起初蒋碧薇只想维持一种“精神之爱”,可男女之情走到这一步,又近在咫尺,她最终还是无法抵御内心的欲望,和张道藩同居了。
从重庆到台北,蒋碧薇一路追随着张道藩的脚步。尽管如此,她只能以情人身份伴随左右。张道藩做不到抛弃跟随他几十年的妻子苏珊。
苏珊,是另一个为爱一腔孤勇的女子。她是法国人,张道藩在法国留学时俩人彼此相识。张道藩一直跟她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就是他一直在暗恋着蒋碧薇。“恨不相逢未嫁时”,已有徐悲鸿的蒋碧薇拒绝了他,张道藩这才娶了苏珊。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是苏珊守望爱情的姿势。若心中没有对这个异国男子的爱,又怎会远离亲友,远赴异国?蒋碧薇在重庆,张道藩就送苏珊和孩子去庐山住;蒋碧薇来了台北,张道藩就送苏珊和孩子去了澳大利亚。
她在法国的家人,也因德国法西斯侵略法国,遭了大难。张道藩此时就是她在人世的所有念想。苏珊守望着她的婚姻和爱情,等待张道藩的回归。收到张道藩从台湾寄来的龙井茶,看着包裹上张道藩的亲笔字迹,苏珊泪眼婆娑,她坚信自己的守望是值得的。
十年后,张道藩来接她和孩子回家团聚。这一刻,苏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他过世后十多年,苏珊回忆起丈夫,仍然说:“张先生留给我的,有数不尽的爱和回忆。”
张道藩对家庭的眷恋,蒋碧薇察觉到了。她选择主动离开,情愿枕着两千多封情书缅怀那些美好的过往:
“十年,我们尽了三千六百五十日之欢,不顾物议,超然尘俗。我们在小园斗室之中,自有天地。回忆西窗赏月,东篱种花的神仙岁月,我们此生可以说已了无遗憾。”
蒋碧薇到东南亚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台湾。张道藩火热的情书如故,一封封飞到蒋碧薇的手里。蒋碧薇也理解了这个男人:他一直在爱情和责任之间煎熬。晚年张道藩曾说:“我彻底反省,生平虽于公德无亏,却受私情所累。”
张道藩为私情所累,可也赢得一个女人最深的怀念。他们有十年不再相见,可当张道藩躺在医院里陷入昏迷时,蒋碧薇还是奔到他的病床前,一遍遍呼唤着他:
“宗(蒋碧薇对张道藩的爱称),我是雪,你睁开眼睛看看……” 两个多月后,张道藩撒手而去。
蒋碧薇没能出席张道藩的葬礼,但她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悼念了这个给了她最细致绵密的爱情的男人。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后,才属于蒋碧薇的时间。她一袭黑衣,来到张道藩的墓前,抚着墓碑哀伤叹息,眼里浸满泪水。
张道藩过世多年后,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事和繁华都已散尽,他独在蒋碧薇心里鲜活如初。张道藩去世十周年,蒋碧薇提起笔,用深情哀伤的笔调,写下了满满的思念《寄道藩》,感情之真、哀思之深堪比《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蒋碧薇还计划要为张道藩做这几件事:
撰写回忆录,将他们的爱情写出来,以资纪念;
为张道藩出一本画册,这也是张生前给她的嘱托;
蒋张道藩创作的戏剧剧本搜集出来,印一本全集。
情到浓时终成殇,可我心甘情愿地付出,无怨无悔,这是蒋碧薇对张道藩的情感。正如她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在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情爱问题必须告一段落,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弥足珍贵的果实。”
结语:
寻求爱情是需要一点冒险精神的。在感情世界里,谁是谁的缘,谁又是谁的劫?那些眼泪和哀伤,笑容和甜蜜,不过都是在反复印证着法国女性作家杜拉斯的这句话罢了:“爱之于我,不是一蔬一饭,不是肌肤之亲,而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文中几人都是私德有亏的人,在这暂且不做道德审判,只要思考一个问题好了:爱情之于你,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