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啦!比我大二十岁的老乡,也是我的好友,在众多邻居关注的目光中突然消失,生死成了未解之谜,这是空巢老人最悲哀的事情。这是我离开家乡十年,得知朋友离奇去世的消息,听后我泪奔了。
子女为了生存,远离家乡,丢下年迈的父母闯荡天涯。随着时间不断推移,留守老人、儿童,矛盾日益突出,孤独的空巢老人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时至今日,特别是农村偏远山区,依然演绎着最让人痛心的悲剧!
我没有离开家乡时,人户密集的村落都安装上了程控电话,联络极其方便。突然间要离开祖祖辈辈,用一往深情焐热的故土,心中有诉说不尽酸楚。难舍自己耕种几十年的田地、破家;放不下年迈的亲人;忘不下朝夕相处的朋友。夜里,很小心谨慎地记录三十多个联系电话号码,将不舍与牵挂一起装进厚重的行囊。到珠海,隔三差五地问候远在天边的乡亲和朋友,感觉家乡还是触手可及。时间伴随着我们追求梦想的年华,渐渐地走过了十年,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纯洁感情,也悄悄地磨去了尖锐的棱角。联系时间、次数,自然而然地拉长了距离,甚至,再也不想去打搅他们的清静。当初,那种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乡音的欲望,早已烟消云散。象征亲情和友谊的电话本,也无法知道它的去向了······
八年前,我没有加班,到电话超市拨通好友张龙的电话:“喂!喂!我是夏日风啊!”
张龙刚吃完晚饭,听到电话铃声响,赶紧接听,十分诧异地问道:“你是夏日风啊?你几时回来的?”
我听了心里觉得好笑,我回家乡还打电话干嘛?走几步就到你家了,搬把椅子,泡杯浓茶,面对面海阔天空地吹多好啊!此时的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老了,变得更糊涂了。他答非所问,我大声地说话,他却一直在喊:“你声音大一点,我耳朵差了。”
我听到她吼自己的老婆:“把电视关一下,接电话听不到。”
张龙是山界人,身高一米八,偏瘦,五官端正,已经六十多岁,走路极快。他不讲究穿戴,很朴素,却依然是大家眼中的老帅哥。原离我家有二十多里。他们那有两个自然村落,分两个生产小组,他是第九组,人户比较集中,第十组就星散多了。我和他都姓张,他是三家张,我是五家张,不是一个家族人。论年纪、辈分应该叫他“叔”,我和他的女儿是初中同学。他女儿嫁得很远,儿媳妇是我们村镇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我们村镇上开店做生意。儿子往来山界几十里看父母,很不方便,就把父母接到我们村镇上。他老两口住亲家的房子,离我家不到两里路。
农闲时,我们经常在原供销社门前打牌。他和我一样,不愿意赌钱,输了,就抱着街道边的水泥电杆转几圈,或者当着人来人往的面孔在街道上打几个滚、翻跟斗,反正是大发时间图个开心,人家笑就笑吧!时间久了,我们两就成了熟人、朋友。加上臭味相投,算忘年之交吧。他另一个嗜好就是喜欢一口“黄汤”,我们家乡人叫“猫尿”。打一整天牌,他要喝几次空肚酒,每次叫三两。像八辈子没有喝酒的样子,脖子一仰,“咕噜、咕噜”就干了,把一次性杯子扔进垃圾筐里,轻声地说:“来几粒花生米就更好啰!”
有时候他也劝我喝一口。我不喜欢像孔乙己样,二两酒,一盘茴香豆,站在在柜台边“吱吱”地喝。我说:“晚上到我家去吃,我炒几个菜,我们叔侄俩慢慢地喝。”
我也有他同样的嗜好,就是没有他瘾大。推说天气太热,不愿喝白酒,他偶尔叫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给我。
那个时候,我老婆到珠海打工,我父亲身体不好,没有人照顾服侍,不忍远行,一个人在家种几亩水稻。稍有空闲,他就打电话或上门“请”我打牌。有时候我要整理民间故事,他来我家,硬要拉我去打牌。
他人做事很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脾气特别好,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大声说话,说话声音小得很难听清楚,更没有见他同乡镇周围的人闹别扭。不过,他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伶牙俐齿喜欢为别人做媒,帮邻居调解矛盾。他常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他年轻时更帅,很有名气,在村里担任多年领导。坦然,正直,就是同私心重的领导搞不好关系。八二年施行生产责任制,他率先进县城办一个石棉瓦加工厂,咿呀!那生意红火啊!带动大帮人就业。建厂十年之久,手下人见他懦弱好欺,争权夺利、千方百计地想排挤他,他非常生气,盛怒之下,将股权转让,自己回乡种田。
说他脾气好,其实,他一生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道心痛老婆。虽然,他没有用家暴虐待老婆,但是,对老婆总是不冷不热的。从他的神态看,老婆就是夏天的一件上衣,可有可无。我经常到他家去玩,婶子只是笑着打个招呼,就不见影子了。
每年秋收时,我们互相帮忙收割。他种三亩田水稻,我种六亩水稻。他说:“你种十亩水稻都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你的稻谷烂在田里的,先帮我收完,我一直帮你收完为止。”
帮他收割,需要两天时间,他扛一箱啤酒回来,对我说:“我的稻谷收完可能要三天,啤酒你每次能喝几瓶就喝几瓶,不要客气啊!没有了再去买!”
我们每天忙到十二点,实在顶不住太阳照射才回家。刚收的稻谷,必需抢天气及时摊晒。他在院子里清除稻草、翻晒,需要忙很久,我就下厨房炒菜。吃饭的时候,婶子从桌上菜碗里夹一些瘦肉、鸡肉什么的,就躲在厨房吃“独食”,几天时间她没有同我们一起吃过饭。她老婆名字叫小妹,个子并不小,高约一米六,微胖。穿戴干净朴素,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地。我没有认真看清她的脸,从大致看来,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做女孩子时肯定像一朵花儿。她是一个地道的贤妻良母,不浪费一点时间,总是不停地忙碌着。我始终没有见他们(她们)夫妻在一起说话、吃饭。
他们(她们)以前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想过问。“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事也不是后辈该管的。大概是他健忘,记忆不好,他向我饶有兴趣地说了几次:“我从年轻到现在,只喜欢烟和酒。宁可三天不吃肉,不能半日无烟酒。每天感觉天地转,管他冬夏与春秋!我这一辈子钱米无忧,算是平安快乐地过来了。年轻时,自己看上一个姑娘,两个私下约好在瓦家溪亲戚家会话。真是缘分由天定,半点不由人,说起来真好笑。谁知那姑娘走半山上的路来,我走山脚下的路去,约会就这样错过了!现在的她,就是小妹,刚好走山脚下的路,也是去约会的。我们俩以前认识,就坐在路边交谈几句,三言两语,我就喜欢她了,她也愿意嫁给我了。我想了想,这就是缘分!天作之合!很快,我们结婚了。她特别温顺贤惠,就是做事不急不慢的,同我这急性子格格不入,这辈子小吵小闹不断。唉!老了老了,我心里还想着那个她。她常没有好气地说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认为感情这东西,说忘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感情就不值得一提了。这辈子再没有见到那个她,可她依然在我心里装着。还是那句话说得好:有的人不在生活里,却一辈子在心里。说一千道一万,我真对不住这位不离不弃的老婆!”
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记得是新年的正月。
我同几个老人(六十岁以上)在老地方打牌,激战正酣。张龙急匆匆地走来,站在我身后问道:“夏日风,听说你要去“捉猪儿”?”
年猪杀后,猪圈一直空着,要尽快买一只小猪饲养,过年才有腊肉吃。我边打牌边回答:“是啊!明天去赶集!”
他继续说道:“还赶集呢,多麻烦啊!阳村来了一担猪儿,关在镇尾,说是明天搭车赶场去的,我看了一下,猪儿架子、条杆、毛衣都很好,我们一起去选一个养起来吧!”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立即放下手中的牌,站起来对张龙说:“那好啊!我回家拿钱。我们一起去。”
张龙微笑地说道:“钱我身上多着呢,我们先去捉猪儿,事后你再还我的钱。”
镇尾距中心约一里,不需要几步就到了。这里的建设很差,公路外边上建一排小小的木房,有十多栋,紧紧地挨着。原来这儿有几家商店,自从开场赶集,这些商店没有什么生意就关闭了,变成出租房。远地方老人,为了照顾孙子读书方便,很多人都租这里的廉价房子住。
承包责任制到户,有心计、没有远见的偏远山区人家,在这里率先修一间小木房,目的就是想占一块地皮,再慢慢地扩建。后来,发现没有什么“钱图”,就不打算修成小洋楼了,破败的景象一直延续着。
再下走一点,就是很多猪楼(圈),散发着熏人的臭气。猪圈边摆着几堆麻石板,这是用于铺晒塔用的,每块石板足一米长宽,四寸厚,平得像铺开的纸。我们在石板边的猪圈看小猪儿,阳村来的女主人,约四十来岁,头上盖着白毛巾,穿白底细兰花衣,蓝色裤子,见我们在看她家的小猪儿,她从附近小房子里走来,笑眯眯地与我们交谈。说道:“我这小猪儿个个都好,嘴短、尾粗、腰长、腿高,粗生快张。你们要捉嘛,比场上价每斤少一块,十二块钱一斤。”
我和张龙各自抓了一只,张龙抓的三十斤重,我抓的三十一斤重。我在石板上算好帐,叫张龙共付七百三十二块钱给女主人,我回家送小猪,随便取钱。
从这里,我同张龙家的距离一样远近,等我再一次到石板边,他早就到了,正低头用小石子在石板上算账。我忙蹲下,像给小学生上课那样,一边计算一边对他解说:“你的小猪三十斤,每斤十二块,很简单啊,三百六十块钱啦。我的重一斤,就多十二块钱啦。你共付七百三十二块钱,减去我的三百七十二块,就是你的三百六十块了。”
我把钱给他,就回家煮小猪食。到下午五点,吃过晚饭后,去他家看小猪吃食的情况,路过石板边,见上面又多几道演算题,心里有些不愉快:这个朋友一直不放心我,怀疑我欺骗他。我走到他家,站在客厅中间,没有见到张龙。他老婆从厨房走出来,同我对视,她笑了,没有叫我坐。我这才发现她是长圆脸,带淡淡的粉红色。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含羞,笑起来显得年轻多了,一点都不老。特别是头发乌黑不见一根银丝,扎着一捆,发梢垂到屁股下边,不说楚楚动人,比木着脸更吸引人。我也跟着笑起来。她说道:“他不在家。今天为几个猪儿钱费神了,去了好几次到石板上算账。他一世精明过人,不知道今天怎么为这几个猪儿钱犯迷糊了?”
我没有坐,依然站在屋中间,说:“婶子啊!我发现他比前几年糊涂多了。酒精容易麻痹大脑,建议你劝他立即戒酒。”
婶子也站着,只是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敢正视我,脸侧着说:“他的脾气你不知道?要他戒酒,就是要他的命。”
冬至刚过,我就把年猪杀,才两百多斤。他的年猪到年边才杀,三百多斤。我决定南下去珠海,亲手做几个菜,打电话请张龙来我家喝酒,我自己给自己壮行。酒逢知己饮,话对知己言。他觉得伤感、失落,便问道:“你走了,我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这一别,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呢?”
我喝了一口酒,“嘿”一声,眯眼憋嘴,说道:“三五年吧!说实在,故土难离啊!人挪活,树挪死。我再安于现状,未来半世将被时代淘汰,贫穷将成为我一生耻辱。只有下决心走出山沟沟,我才能改天换地,活得人模人样。”
我和他碰了一下杯,同时喝了一口,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夹一著菜嚼着。特别吃大块肥肉时,两人口角都流出一股油。伤感、难舍、满足、开心,交织在一起。他对视着我,像是叮嘱,像是祈求,说道:“你的想法很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恭候你锦衣还乡,到时候我摆酒喝他个三天三夜。时间长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叔叔啊!”
我酒量远不及他,三杯落喉就感觉房子在转动。我相信酒是个好东西,喝了酒什么话都说,要不是舌头撸不直,我真想唱起来,让气氛变得更热烈。酒醉心明,我对叔叔说:“我身体孱弱,不胜酒力;你年纪大了,容易被酒精伤着。您就少喝一点,最好呢别喝!”
他丝毫没有生气,端着杯子,看着我说:“我一生不嫖不赌,偏爱杯中物。我都快七十了,嗨嗨,古稀之年啊!饭可以不吃,烟酒绝不言戒!等待百年归寿,我要儿孙把棺材里面多放几瓶酒,做鬼也要做酒鬼!”
年前,我就到珠海上班了。常和老婆谈到家乡的情况,我就说这个叔叔已经糊涂了,将会被酒害死。
我到珠海,每周轮流打电话问候家乡亲人朋友。第二年,我就用上手机联系,却发现很多固话已经无法接通。三年后,我回到故乡,找不到这位叔叔两夫妻。问邻居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回老家山界,从此,联系一直中断。
八年后,我再一次回到故乡,邻居十分伤感地告诉我说:“他们两夫妻都离开温暖的人间了,死得离奇诡异啊!空巢老人啦!我们都是空巢老人!邻居、朋友交情再好,还是无法代替儿女。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是亲人的陪伴!”
张龙儿子一家到市区创业,离家乡更遥远。张龙老两口感觉自己确实老了,就搬回到自己的家–山界。山界距离镇上十一公里,爬到半山腰,山还是那么高,山上有高山。虽然水泥公路通了,但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的,联系极其不便。
张龙家,早在八十年代中期,修建一栋三间两层的木房,雕梁画栋,气派豪华,当时,邻居羡慕不已。外内面用桐油涂了几次,尽管多年无人居住,还是不见丝毫损坏。缺点,就是离人户较远,单家独居,来来去去从田边经过,特别是雨天、夜里路滑难走,串门沟通极度不便。
家里养一头猪,几十只鸡,二十只旱鸭。平时种点菜,找点猪草。无事,张龙背后别着柴刀,到山里砍柴、找野菜、蘑菇、芭茅老鼠改善生活。床头摆着酒瓶,睡醒了就喝一口,桌子上摆着酒瓶,看电视时喝一口,这种日子比神仙过得悠闲。
婶子做事慢,从不愿意闲着,“死牛不放草”,有空就到山里去。平常找猪草,寒露以后到处搂(找、捡)桐籽、茶籽。每年,婶子卖桐籽能找到好几千块钱,茶籽榨油一家人全年都吃不完。
2009年冬季。寒露过了,十月小阳春到了,山中树木变得枯黄、脱落,美丽的大山显得萧条。油茶花开了,白得像雪一样;房前的老梨树,从光秃秃的枝条上冒出几簇洁白花儿,萧条中显出“春”的味道。阳鹊还在吃力地叫喊:“李桂阳、李桂阳、李桂阳。”这就是传说中的李桂阴,在寻找失散的妹妹,凄凉、哀婉、真切、感人。
婶子吃过早饭后,照列慢吞吞地收拾好碗筷,找几个空编织袋,背着背篓到山中搂茶籽桐子去。
山界人户少,山地面积大,桐、茶籽是全乡主要产地。八十年代,每家每户能收干茶籽多达两千余斤,没有人愿意种菜籽,终年吃茶油。现在,年轻力壮的都在外打工,摘桐子茶籽这种费力辛苦活儿没有人愿做,收几百斤就算了,山中到处可见掉在地上的桐子茶籽。婶子闲不住,每天坚持去捡,已经捡回上万斤带壳的桐子茶籽。
婶子天天到山上去,知道那个地方茶籽多,那个地方地势平坦安全,车轻路熟,每天往家里送两至三次。
这里很多人户集中在一起,都姓张,同张龙是一个家族人,关系相当好。家族里有位叫张贵的老人,年纪过了八十岁,比张龙大一岁多,腰不疼,背不驼,耳不聋、眼不花,为人忠厚诚恳,号召力强,大事都听他的安排。见张龙夫妻搬回来,比以前糊涂多了,只有五岁小孩的智力。吩咐大家多留意他们夫妻,稍有异常情况一起商议,帮忙解决。
这一天下午五点,大家都要吃晚饭了。张贵形色匆匆地来到张龙家,没有进门,就见张龙在客厅吃饭看电视。桌子上摆着一碗刚炒的花生米,正飘着香味;另一碗就是腊肉和白菜叶。张龙正在往酒杯倒酒,见张贵来了,先打招呼说道:“来得好,我还没有开始吃,快来一起搓一杯吧!”
张贵心里很气,只能压制着,大声问道:“我来不是喝酒的。你堂客、小妹儿还没有回来吧?”
张龙不以为然、轻言细语,不急不慢地说:“她啊,跟癫子差不多,早上起来就说,她哥带口信儿来了,说她爹病得厉害,要她去服侍几天,早上吃过饭就去娘家了,可能要打住几天吧?”
张贵不听则罢,听了肺都要气炸,想发火,想想又不是自己家的事。只好忍着。说道:“看你糊涂到什么样子了!你老丈人,丈母娘都死十年多了,还说她爹病重。我告诉你,她搂桐子去了!每天要回来几次,今天到这时候还没有见到她回来,趁着天色尚早,你去找找吧!”
张龙嗤之以鼻,心里有些不耐烦,说道:“她天天晚上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还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张贵见同他说不清楚,带着火气离开,找大家核实,大家都说:“早上见她背篓里有编织袋,从山弯里进去了,这就是去她经常搂桐子的某某地方。”
几经周折,天已经黑了,张贵比谁都焦急,只盼望天早点亮。
早上八点,张贵又急匆匆地走到张龙家。见张龙坐在客厅,桌子上摆着昨晚没有吃完的花生米,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张贵站在门外大声问道:“老弟啊,小妹回来了没有啊?”
张龙没有好气地回答:“没有!我跟你说了,她啊,跟癫子差不多,早上起来就说,她哥带口信儿来,说她爹病得厉害,想柑子吃,要她去服侍几天,早上吃过饭就去娘家了,可能要打住几天。”
张贵已经不耐烦了,气愤愤地说道:“你小妹、你堂客昨天去搂桐子,现在还没有回来,怕是凶多吉少,快去找找吧!”
此时,张龙真火了,没有好气地回敬道:“小妹小妹,她是我的堂客,又不是你的堂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张贵见张龙这样,多说无益,转身找大家商量,最后决定说:“张龙已经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家有一个算一个,不要推卸责任,每人拿把刀,我们一起去某某山上找小妹。”
大家没有二话,很快就出发了。山上很少有人去,人去过的路上,为了路过方便,时常将伸到路中的树枝砍了,明显与没有人去的地方区别很大。
太阳早上了山顶,蓝天漂浮着几朵白云,人体感觉暖和,穿一件厚衣服微微冒汗。山是大家熟悉的山,路是大家熟悉的路。山上曾留下每个人的汗渍,路上曾留下每个人的脚印。这些年,大家小日子好过了,开始厌恶山的高度,爬坡上岭双脚无法移动,动则气喘吁吁,其中几个人十年都没有来这里了。
大家顺着蛛丝马迹,找到某某地。这里集体时是一块很开阔红薯基地,只有零星的桐茶树,退耕还林后,这些油桐树、油茶树铆足了劲疯长,迅速成林,几乎没有杂树。太阳光斜射进几乎没有树叶遮挡的树林,树林里敞亮,没有小杂树,杂草。春夏季树冠幽闭度高,其他小杂树、小草无法采光成长。地上厚厚的落叶,像铺着柔软的棉毯,人走在上面,感觉落叶的弹力很强。油茶花开满树,散发着扑鼻幽香。树林里静悄悄地,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大家一字散开,仔细朝一个方向寻找,见地上的落叶有人翻动过,于是,信心更足。
“李桂阳、李桂阳、李桂阳”。突然间飞来一只阳鹊,停在不远处高树上,凄厉地叫着,着实把大家紧绷的神经吓得恐慌起来。大家的心在“砰砰”地跳,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阳鹊叫的方向。“啊”!众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都看到一颗高大的油桐树,断了一根粗枝,半挂在树干上,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有人吆喝一声,大家立即跑向大油桐树。十丈外,大家都看清了,树下确实躺着一个人,而且,能肯定就是小妹。几个妇女见此情景,同时放声恸哭。
原来,小妹前天到这里,见树上有很多桐子,根本没有人碰过,心里暗自得意。昨天吃过早饭直接来这里,先在树下摇了一阵,很多没有全熟桐子依旧挂在树枝上。她决定爬到树上,摇落所有的桐子,再慢慢地装进口袋,这是她常用的办法。她娴熟的动作,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中间段,不足两丈高。手抓住头顶上的小树枝,脚踩着大树枝,刚使劲摇动。“咔嚓”一声,脚下的树枝突然断掉,手中的小树枝无法承受下垂的重力,几乎同时断了,小妹一声惨叫,躺着掉下来。
张贵同几个男人仔细察看现场,按推理:她掉下的位置不算高,地上落叶少说也有三寸厚,横着也好,顺着也好,摔下来等同落在蹦床上,不至于死人。偏偏无独有偶,无巧不成书。虽说,她屁股稍前落地,但身子不能坐稳,当她的头快速着地时,恰好后脑下面有一条露出半寸、手指大小的锋利树桩,也许是她前一年砍掉的小树,重力之下,直插她的后脑。从现场观察分析,她没有挣扎几下就咽气了。也就是说,她刚到这里不久就死了。细看她的面部表情,几片油茶花瓣盖住两眼,紧闭、略带微笑,似乎对自己七十八岁的最终归宿很满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也没有任何遗憾。
当她倒地时,树枝震动的作用,抖落旁边的油茶花,随风纷纷扬扬地飘落,飘到这位勤劳善良、典型的农村妇女身上、脸上。洁白无瑕油茶花,和她默默无闻的一生同时香消玉殒。洁白的油茶花就是她的洁白,是对她的哀悼,也是为她画上的圆满句号。
妇女惺惺相惜的哭声,阳鹊肝肠寸断的叫声,交织成了她无法感受的慰藉。可怜的女人,安息吧!
张贵果断指挥大家,砍来几根小树,找来一些葛藤,做成简单的担架,抬着小妹的尸体回走。几个妇女掐一把油茶花,恭敬地放在小妹胸前。哭声、阳鹊的叫声,就是洒在路上一长串的哀曲。
大家把小妹的遗体放在她家院子里。张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走出来看看。当知道自己的老伴儿死于非命时,干涩、惺忪的醉眼,终于挤出了两行滚烫的泪,带着悲痛、悔恨,凄厉地大声恸哭:“小妹啊,你不是说去娘家了,怎么去山上了?我还没有好好地看过你,你怎么就这么快走了?”
三年后的春天,早上约九点时,太阳刚照进山间。张龙喂过鸡鸭,腰间别着柴刀,嘴里叼着烟,门没有上锁就走了。他走得有点急忙,经过田边小路时,张贵坐在屋檐下抽烟,感觉不对劲,赶过来上前拦住张龙问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张龙拿下嘴里的烟头,鼻孔喷出两股浓烟,声音很轻,轻得张贵没有听清楚。他说:“小妹去娘家几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去把她接回来。”
就这样,八十三岁的张龙,在族人亲切关怀下,在大家自发地监护下,还是离开了自己家,走向······
注释:搂–我们当地土话。就是别人收过以后或宣布不要了,再去找、捡、摘,否则就是偷、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