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桂花美诗两首:人闲桂花落,莫待花如霰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唐朝王维《鸟鸣涧》
这是王维的一首名诗,往往用在绘画的构图当中。比如画山水溪流 时,在旁边点上一棵桂花树,再画上枝头的小鸟和一轮圆月,就显得无比清幽。
王维本身就是具有敏锐观察力的诗人画家和音乐家,短短二十个字,为我们构筑了一幅梦幻山林仙境,且节奏舒缓清新,仿佛人立刻代入了美景美境,在山间的溪流旁边,一树桂花静静飘落。
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满衣。
而小鸟居然不是被人所惊动的,是被月亮的流光所兴奋,夜晚还在呼朋唤友地叫唤,显示着这是一个蓬勃生机的春夜。
那么很多人就有疑问了,桂花是秋花,何以王维是写在春天的山林,而且,这里铁定是春天,因为不但有春山,春涧,还有春气引动的春鸟,难道王维是写诗凑好看,作画光讲究意境美,关门造车,凭借天才的想象吗?
从前我以为,这是天才画家诗人王维的美学意境作品,为了表达一种幽静,将代表幽静宁馨的桂花加入想象和画图中。但是自从家里种了一树桂花,就颠覆了我的看法。
家里的庭院,父亲曾经移种过一棵普通常见的江南桂花,花色鹅黄。每年春天三月,桂花萌发一次新枝,但是这次新枝不算多,大约是感染了万木竞发的春气,也出来看看春光,于是新叶子的叶柄和叶底,就会长出桂花,比秋天小,近闻也有淡雅的桂花香气,让人惊讶。我这才知道,桂花在春天也开花。
当然是要桂花树长在眼前附近,你才能够感受那种春来细细花的存在,是如此低调娴静,又是如此清新让人欢喜。大约一个星期左右,桂花就落了,那种细碎的花,三五点点落在地上,草坪上,只有心静的人,才分明着这样一种童话般的小静美。
所以后来再读王维这首诗时,我忽然和他第一次产生了会心的笑。
他说的,都是真的,是奇异,也是真实。
当然桂花的盛期是在秋天,花如金粟,天香如醉。
王维本来出生在山西运城,他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他从小就显出了对于文字,色彩和音乐的天分,或者是这里太安静,没有城市那种喧嚣,这种从家乡山林滋生的寂寞清气,成为他一生的心灵力量。正是因为他少年就有着过人的聪慧和美貌,所以十五岁就被家人安排去往京城,在这里,他作为天才少年,在达官贵人的宴席上展示着过人的才华,赢来了一片喝彩。
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并非是因为他对都市熟稔,相反是一种清新懵懂,但是自有一种天才的敏感自信支撑着他,因为他可以轻松记下时尚的乐曲,并很快能够抓住旋律并能够改造得更流畅优美。比如他看到一幅音乐图画时,瞬间可以知道,这幅画是画的哪一段旋律的节点,连最高明的画师也惊讶。
他瞬间在京城窜红。但是他的理想,是读书做官,而非是一个艺人。虽然这样的应酬给他带来了滚滚财源,让他超乎寻常同龄人拥有支配财富的能力。
命运对王维是垂青的,30岁那年,他进士及第,担任宫廷音乐官,他的老板是精通音律的唐玄宗。正是唐玄宗的赏识和厚爱,他这么年轻就成为了皇子们的音乐和文学老师。一个30来岁俊美的年轻人,受到无限的尊重和礼遇。但是好景不长,唐玄宗忽然因为王维在宫廷中指导演绎预备给他祝寿的狮子舞,而大发雷霆,认为他僭越礼仪,将他贬出宫廷。
这个事件本身就让人疑惑。
但是,细想,答案就出来了。唐玄宗朝令夕改,当初让他辅导几个皇子是真,但是唐玄宗忌惮皇子也是真。当和皇子同龄的王维受到皇子的追捧,他不得不疑心,这背后是否有阴谋。
王维自十五岁来到京城,如今也接近二十年,这十多年里,他退去了青春懵懂,小心谨慎地周旋在皇宫贵族之间,他看到的经历到的暗黑,只是化解在艺术的执着里,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觉,他无知。相反,他太清楚官场的现实,也早已经倦怠这种猜忌。
然后王维下江南,放松的和朋友游历江南山水,并在这里旅居了很长时间。
其中就有一站,是浙江 若耶溪朋友皇甫岳所居的云溪别墅。
他彻底忘掉了京城里的不痛快,让天赋和灵感在大自然中重新洗礼发芽。
很多人被富贵迷失了双眼,但是王维是个少有的例外。这是家乡生活给他的静气和底气,有人还在红尘游戏中追逐,他淡然退了出来。
我相信他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领略春天桂花的幽静。他诧异,欣喜,沉浸,然后他明确了这是他要的生活,还有多少自然的奇妙没有领略够,不入山林,怎么会知道,春天原来也有这么美的桂花,这么幽静的桂花落?
他站在水边很久了。这就是他愿望的生活。
回到京城之后的王维,将手上的积蓄在京城郊区南蓝田山麓,买下了前朝宋之问 荒弃的别墅产业,在那里营造一座园林,在山谷种植木兰,竹林,当然不会缺少桂花,有在湖泊内养殖荷花,并租给这里的农民打点。这就是王维著名的辋川别墅。
王维在这里参禅悟理,学庄信道,他虽然还挂着官职,但是和从前的风华风头相比,他简直就是没落。然而正是这些,成就了他的长久,仕途的长久和艺术的长久。
我们已经忘了,他出道时,是个花样少年,轰动一时。
“城隅一分手,几日还相见。
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唐朝王维《崔九弟欲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
多年以后,王维送自己的小舅子出山做官,他在小舅子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十几岁的王维去往京城时,不适应京城的生活,时常思念自己的弟弟,写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明白那种繁华里的孤单。只是当初没有人给他退路,父母只是鼓励他适应适应再适应。
他懂得那种少年出门的艰难。
他愿意把自己从未获得的那种支撑安定感,给晚辈。
我和你就在城边分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哟。
要知道山中的桂花都已经开了,不要等到花落了才回哦。
唐朝的省试在秋天,获得进士资格,叫蟾宫折桂。这是给了小舅子一个底气,别太在意外面的功名,考得好,就进一步,考得不好,也别在意,姐夫我家的桂花为你开着,摘不够皇城的桂花,姐夫家有最美的山野桂花,等着你回来。
你不要在外面失利,让山中的桂花也等落了哦。
其实满满是人间的温情。
从画面的角度,第一首肯定最有艺术的美感,但是第二首,却分外温馨。王维终于长成一棵大桂花树,用自己的方式荫蔽和安慰朋友亲人。
都说王维是诗佛,但是我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质朴的不肯被红尘熏染的少年,用自己的方式治愈着自己,也治愈着他人。
春天是有桂花的,秋天的桂花更浓郁更芬芳。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