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我们常常会因为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而渐渐迷失自我,可以把这种行为规范叫做规矩,虽然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可是,如果这种规矩,本身只是为了满足所谓文明社会总体的私欲而设定的,那么,就会慢慢让人出现一种迷失感,这种迷失,是一种被共性无情消磨的个性。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磨平棱角,同时隐藏个性,因为,在所谓文明人设定的社会规范的强制约束下,少数服从多数,便成为了唯一能够得出正确性结论的方法,可是,多数难道就不会出现错误吗?
这种认识,从封建制度的历史演变中便可以窥探出,因为,一旦约定俗成的社会机制形成,那么,在长期的遵循下,是不会有人提出反对的,或是出于群体的恐吓,或是出于自我安逸的束缚。总之,面对着不合理的多数,少数便会慢慢变成个体,而个体最终便会走向死亡。我想,管虎的这部《杀生》,带着太多的使命感,试图利用一个封闭空间创造的荒诞个体,来打破根深蒂固的群体麻木生活,可惜,最终也只是隔靴搔痒,还得在结尾处,靠着天灾来完成导演对于个体的救赎。
《杀生》上映于2012年,作为第六代导演的管虎,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见证着社会与家庭关系慢慢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人们物质的富裕,却也是人们精神的麻木。这种时代变迁带来的精神阵痛,让他的关注点,更多的集中在了那些脱离群体生活的荒诞个体,于是,《杀生》中的牛结实就成为了最主要的代表。
《杀生》虽然从表面看来,是黄渤饰演的牛结实的独角戏,可是,如果仔细观察牛结实的行动路线,就会发现,其实,这是一部利用个体来作为反衬的群体戏,所有人被牛结实牵引,可是,却没想到的是,其实,这种牵引,无形中,将群体最为阴暗且常常被伪装起来的人性,统统显露出来,所以,杀生,表面杀的是人,实际上,杀的是群体残存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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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这部电影,虽然在整体故事上,糅杂着一些喜剧元素,可是,它本身是一部比较严肃,且带着压抑情绪的电影。虽然,在定位上是以商业片作为宣传的,但内容上的设计,却是朝着艺术片方向靠拢的。无处不在的晃动镜头配合着倒叙和插叙的叙事风格,在主观和客观镜头的配合下,电影中融入了管虎很多的个人思考。
故事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山区,自成一派的祖宗规矩,是这里统一人们行为规范的唯一标准。人们在这种因循守旧的环境中,相安无事的活着,可是,一个叫牛结实的人,却成为了站在规矩上跳舞的异类。在他的眼里,没有规矩就是最好的规矩,于是,鸡飞狗跳的生活中,一场危机悄悄酝酿着。
这部电影中,其实是两个极端的冲撞,一个是牛结实极端的反叛,一个是村民们极端的麻木,而这两个极端,却被导演巧妙的放置在了同一个空间,就像原本不相容的水火,搁在一起,于是,矛盾无处不在。
牛结实没有文化,却是村里唯一试图打破死板麻木规矩的人,打破野蛮便是走向文明。而村民们的代表牛医生,虽然是接受过现代教育洗礼的人,却是村里规矩坚定的维护者,或者说,他只是希望借助规矩来达到私人的目的,放弃文明便是走向野蛮。
因为牛结实的反叛,村里人便决定除掉这个异类,而他们并没有采取直接的杀戮,却是在牛医生的指导下,选择他们以为文明的方式处理,那就,让个体彻底脱离群体,让个体自己杀死自己,这就是所谓的杀人诛心。不仅仅要牛结实这个人死,还有让他的心也死,彻底跪倒在祖宗规矩面前,然后告诉自己,遵守才是王道,打破就是死亡。
这里的祖宗规矩,其实,慢慢的演变成为了一种禁锢思想的枷锁,无形却最致命。可是,长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往往是最不自知的,因为,他们早已顺从,因为安逸,因为与世无争,因为画地为牢后的坐井观天。
电影中,还出现了另一条线,那就是“我”的出现,作为医生的“我”,成为了站在牛结实与村民中间的探寻者。在牛结实选择自我牺牲来保全自己和寡妇的孩子之后,“我”便开始了查找真相的过程。其实,身体上的死因是很容易查到的,但是,“我”真正要找的,是村子里所有人存在的病症。
最初,“我”只是因为听说这个村子有传染病,才被派来进行病因查询,可是,因为牛结实蹊跷的死因,于是,从身体上的病因,开始慢慢窥探这个村子传染病发生的最终原因。其实,“我”已经隐约知道,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但是,“我”和牛结实一样,只是个体,个体在强大的群体面前,总是显得无能为力,更何况,心病发生病变,他们崇尚祖制,却也畏惧祖制。
所以,在剧情的发展中,我也慢慢开始理解了,电影的名字为何叫“杀生”。共性对于个性的追杀,群体对于个体的压制,野蛮对于文明的打压,这一切,都来源于千百年来,依旧残存在人们思想里的民族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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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这部电影,很像是鲁迅《狂人日记》的现代版本,而荧幕外的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慢慢的进入了电影中,进入了那个封闭的村子,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却总是能感觉到一双双充满警惕和带有杀意的眼睛盯着我们。
《狂人日记》里有一段话,描述过这个场景,和《杀生》后半部分,也就是牛结实的遭遇极其相似: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是的,《杀生》这部电影,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么诡异,我甚至觉得,那些电影中刻意营造的搞笑,只是为了更好的铺垫出之后剧情的凝重。管虎也许明白,他的这部作品,的的确确夹杂着很多私货,甚至是隐隐约约的某种批判,不直白但是深刻。
电影中,这个镇子叫做长寿镇,人们都以能够长寿为荣,对照一下当下情况,我们是不是会发现,这个“长寿镇”无形中,已经慢慢发展成了“富裕镇”或是“财源镇”呢?
不用惊讶,任何时候,封建的思想总会残存,因为,我们骨子里,对于这些能够实现自我麻木的规矩,是极其崇拜的,这便是被文明所遮盖住的人性之恶。无论是对于寿命的追求,还是对于财富的沉迷,一旦慢慢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发展规律,规律成为规矩,文明就会被封建再次占据。
或许,导演在这部电影中,只是对于这种存在的封建思想与麻木人性进行了探讨,但是,并没有提出具体解决的办法。于是,在电影结尾的地方,不得不依靠天灾来进行处理,那块从高处滚落到村子里的巨石,代表着压碎一切麻木与丑陋的符号,可是,该具体怎么解释这种符号呢?这就是值得在现实生活中慢慢挖掘的东西。
正如《狂人日记》的结尾处,鲁迅无奈的作出了总结:
不能想了。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杀生》更像是《杀心》,心死了,那么留着肉体又有何用?牛结实试图用反叛,让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子,可以慢慢改变一些,可悲的是,祖宗的规矩没变,他倒是不得不用死来作出妥协。这般不堪的社会,这般冷血的人性,这般麻木的思想,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吧。
来源: 影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