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7年的《我的前半生》到去年的《喜宝》，再到最近刚刚完结的《流金岁月》，继上世纪90年代亦舒小说在大陆的风靡，近几年的内地影视剧再次兴起了一阵“亦舒热”。
亦舒算是应了偶像张爱玲“出名要趁早”的名言，15岁已经开始写小说，中学时代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甜呓》。
中学毕业后“用稿费就能养活自己”的亦舒没有继续念书，而是去到金庸创立的《明报》当了一名娱乐记者，以衣莎贝为笔名，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专栏。
1979年，亦舒小说《喜宝》由香港明窗出版社出版，那个“捞女”与金主故事中“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的女孩子，就此成为言情小说史上的一个经典角色。
而在八十年代名声鹊起的亦舒，也凭借在言情小说领域获得的成就，同金庸和哥哥倪匡被合称为“香港文坛三大奇迹”。
时至今日，年过70的亦舒依然坚持写作，现已累计出版了300多部小说，但最广为人知的还属她在上世纪的创作。
亦舒代表作的故事背景大多取自70-80年代的香港。当时的香港从工业化向经济多元化逐步蜕变，已然有了现代大都会之感。
而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香港女性也从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中抽身，走向社会，成为职业白领。
于是和以往的通俗小说不同，亦舒笔下的女性大多是放弃了古典浪漫主义深情的女人。
她们现实而世故，不以爱人为信仰，只以自爱为根本。或投身事业、或崇尚资本，把经济独立看作自己的安身之道。
在当时的中国，亦舒小说的这套价值观确有开化风气之效。她将女性命运与社会现实勾连、超越了一般言情小说的格局，再加上俏皮犀利的金句加持，亦舒很快就在读者群中获得了“师太”的称号。
包括林夕也曾坦陈自己受过亦舒的影响，甚至后来专门为杨千嬅写了一首《亦舒说》。
我的归宿就是健康与才干，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胭脂》
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再恋爱得轰动，三五年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下班后大家扭开电视一齐看长篇连续剧，人生是这样的。——《独身女人》
亦舒关注女性命运不假，但她不写丑女，甚至不写普女。
她笔下的小说人物或光彩夺目、摄人心魄，或素衣素裤、自有腔调，哪怕是白衬衫配卡其裤，也是“美而不自知，名贵而不显眼”。
亦舒一度把美女写得过分夸张，以至于当年张曼玉饰演电影版《玫瑰的故事》，竟被原著读者吐槽说——“不够美”。
亦舒说过：“做人最要紧姿态要好看”。
她笔下的小说人物不光是外在穿着，包括行事作风也都讲究“体面”二字，总是保持着美人的冷傲与自矜，万不肯轻易失态。
但坦白说，亦舒自己的现实人生绝不算“姿态好看”。
18岁那年，亦舒主动追求画家蔡浩泉，不顾家人反对和其闪婚。不料婚后家庭生活的细碎、为金钱所困的逼仄、彼此个性的强烈，种种因素使得这段亦舒以死相逼换来的婚姻在三年后走向了破裂。
亦舒告别家庭，也抛下了自己的儿子，三十年渺无音讯。
2003年，旅居德国的艺术家蔡边村拍了一部纪录片《母亲节》（Mother’s Day）入选欧洲各大影展，曾参演其作品的陈思宏在看过该片后在其Facebook发表一篇文章，披露了蔡边村在片中寻找的母亲正是亦舒。
据蔡边村在片中的回忆，“最后一次见母亲，是11岁那年。那天母亲买了机械人给我，一起看了电影《007》”。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亦舒和儿子蔡边村的关系有点像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张国荣饰演的旭仔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生母，历尽辛苦来到亲生母亲的家，对方却不肯见他。
蔡边村的苦心亦是同样枉然。
在影片中他假想自己见到母亲的场景，可能会说：“你好，是我。蔡边村，你的儿子。很久不见，我们可以见面吗？”
他想到母亲可能拒绝见面，或者说“已等你的电话很久，我们一起去吃点心，我知市内有一间很好的店子。”
但在现实中，面对长大成人后以艺术的方式表达寻母之望的儿子，亦舒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有人将亦舒指认为女权鼻祖。
的确，无论是敢爱敢恨的传奇人生，还是别具一格的女性叙事，亦舒无疑深刻影响了一代女性读者的婚恋观念、生活方式甚至包括时尚理念。
但时至今日，恐怕没有多少女性主义者会将亦舒视为精神领袖。
毕竟亦舒笔下的女性角色，要么是喜宝一样以牺牲人格尊严、出卖肉体灵魂为代价来换取物质生活的富足，要么像蜕变后的子君一样有着职业女性的干练和精悍。
前者以美色换取金钱的行径显然是女性对自身的物化，但后者看似独立的女性意识也并没有改变故事的权力逻辑。
很多时候女性的成功不过一种花木兰式的登场，所遵循的依然是男权社会的生存法则。
在此意义上，亦舒的“女性向爽文”并未从根本上挣脱“第二性”的依附心理，自然不会得到女性主义者的认可。
其实就是对普通读者来讲，十几岁的时候沉溺于亦舒女郎的美梦，随着长大日趋明白生活之重，便觉出师太的破绽——也是成长的必然路径。
毕竟流金岁月易逝，亦舒女郎难寻。生活到底不是言情故事。
有人将同时期走红的琼瑶与亦舒对比，说前者写幻梦，后者写现实。但事实上，亦舒的小说所呈现的也不过是成人童话的另一种形态罢了。
不过对看着亦舒长大的那一代人来说，亦舒确实意味着一种少时记忆、一种青春情结。虽不是人生最终的归处，但好歹是懵懂时走过的来路。
蓦然回首，那些都市女郎们总是在记忆深处散发着玫瑰香气，成为作日的馥郁美梦。
于是恰如史航所讲，深夜读亦舒，俨然旧时光。
作者丨青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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