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一条“亿万富翁席地而坐”的图片上了头条。
照片上一位中年男子脱了凉鞋,坐在大理石地板上。身上背着一个简陋的军用挎包,旁边还有两瓶可乐饮料。
没错,这位如此接地气的普通大叔,当时确实资产几十亿。
而且,他还是曾经的宜宾市常务副市长。
然而,他却毅然辞去了市长的职位,干起了房地产,成了富豪。个人财富位列胡润排行榜300多位。
当大家都以为他会一直沿着这条财路走下去时,他却变卖了所有资产,换成了抗战文物,建起了博物馆,当起了“破烂王”。
后来,他还承诺,死后将自己的博物馆全部捐献给政府,分文不取。
他,就是中国最大的民营博物馆 – 建川博物馆 – 馆主樊建川。
目前他的建川博物馆聚落在各地已拥有了50多个展馆,资产在百亿以上。
百亿资产全部捐给政府,他是如何考虑的?图个啥?
不同寻常的人生路
理解一个人的行为,要先了解他的人生轨迹。
而他个人的命运又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发展紧密相连。
1957年,樊建川出生在四川宜宾的一个军人家庭,父母都是军人。
小时候,他争强好胜,喜欢和人打架。要是一般家庭,孩子打架了,父母一定会训斥,教导。
可樊家的传统很特殊。如果樊建川打架打赢了,父亲不但不训斥,反而奖励他喝白酒,说打得好。
如果打输了,父亲就要批评他,并亲自教导,怎样才能打得赢。
在父亲的影响下,樊建川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人活一口气,爱拼才会赢”的性格。
高中毕业后,他响应了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去宜宾县日成公社当了两年的知青。
可军人家庭出身的他,总想着去当兵。1976年,因为近视未能如愿的他,凭着一股拼劲直接跑去征兵的连部,说自己想当兵,还说自己多才多艺,会很多东西。
说完就开始表演唱歌、拉手风琴、写毛笔字、画画。指导员被他的热情打动,一看确实有两下子,终于让他圆了梦。
在内蒙当兵时,他很快乐,也同样很拼,因为干工程、学雷锋、搞宣传表现突出,被评为全师标兵。
1977年,高考在全国范围内恢复。争强好胜的他同样不想放弃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别人能考,为什么我不能考?
虽然离高考还剩几十天,他又发扬了爱拼才会赢得干劲,让家里寄来了五本复习资料,天天背在身上,白天黑夜的背诵。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80名只取1名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考上了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
两年毕业后,樊建川进了第三军医大学当老师,干得同样出色,可他不喜欢这种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安逸生活。当了八年老师后,1987年,他放弃了高薪稳定的工作,转业到宜宾地委政策研究室,当了一名普通的公务员。
由于写得一手好文章,以及从军任教的经历,他很快得到了市委领导的赏识,短短的五年时间,因为政绩出色,迅速被提拔为宜宾市常务副市长。那时他才34岁,可谓是年轻有为,仕途无量。
1992年,邓公南下,改革春风吹遍中国。下海的风潮也使有些官员辞官从商。爱拼的樊建川也乘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毅然决然地辞了职。
他的决定让众人大跌眼镜,熟悉的朋友都骂他傻,好好地市长不做,瞎折腾啥?可他却有着自己的考量。
“我觉得嘴巴太快不适合做官,而且当时公务员收入低,又处在偏远的宜宾,不适合收藏事业,因此决定辞职下海。”樊建川说,那时他每月收入只有200元,还不如开出租车和小饭馆的个体户。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对自己嘴巴快、讲义气的性格有清醒的认识,又加上自己喜欢收藏,难免以后人家不投其所好,惹出许多麻烦,于是果断告别官场。
很快,他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搞起了房地产。爱拼的性格以及军人的高效执行力,让他在生意场上也如鱼得水,7年时间就把自己的资产做到了20多亿,进了胡润排行榜,位列300多位。
樊建川盖房子同样是良心活,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都江堰也是重灾区,当年他是都江堰最大的开发商,但是他建的房子没有垮塌一座,没有开裂一座。居民们拉出大横幅来感谢他。
在众人都以为他会继续沿着这条财富之路走下去,将富豪排行榜的位次提升时,他却再次转舵,搞起了博物馆。他到处收藏抗战旧物,当起了“破烂王”。
他不惜变卖自己的写字楼、加油站、商铺,几乎把做房地产赚的钱全投了进去,在离成都近两个小时车程的安仁镇弄了500亩地来建博物馆。
所有的朋友都劝他,说搞博物馆会血本无归。可他却铁了心,掷地有声地说:
“四川有2000家房地产开发商,少我一个没什么,收藏战争更有意义,如果我们不尊重先烈,后人也一定会抛弃我们。”
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因为他找到了一生的使命和价值所在。
人生价值和使命
收藏抗战记忆,是他儿时的爱好与梦想。
当然一切皆有因缘,他对抗战文物特殊的情结 ,与他的军人家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在一次访谈中谈到:“我当过兵,我的父亲和岳父都是军人。父亲一辈13人全部参加过抗日战争,12人阵亡,只有老父亲1人幸存。这些人,值得用一生去纪念他们。”
“我常想,一个国家的光荣,可以让十三亿人中的每一个人去分享。一个国家的国耻,应该让更多人铭记,所以我就去收藏抗战年代的文物,收藏那些被国人忘却的历史。我想做一个敲钟人,能让大家看到这些文物后,有所警醒和醒悟。”
那场战争已经过去70多年,现在的年轻人对那场战争却没有太多直观深刻的了解,沉浸在对日本自由行的浪漫美景,以及日本电子游戏的喜爱中。
可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警钟应当长鸣。那场战争让我们损失惨重,日本侵略者几乎侵占了大半个中国,从东北,到华北,山东,上海,南京,武汉,长沙、广州、广西、直到海南。
这也正是收藏旧时物品,用文物来还原历史,让人警醒的意义所在。
为了收藏,樊建川殚精竭虑。2005年7月,一位神秘的中间人给他打电话,说有一个珍贵的宝贝,卖主不肯见面,只能通过中间人出售,而且本想卖给抗战博物馆,但价钱多次谈不拢,樊建川听闻当即直飞天津,高价买回了那本著名的《荻岛静夫日记》。
荻岛静夫是日军侵华时的一名火化兵,他以图片加文字的日记形式,记下了1937-1940年日军侵华实录。这日记虽不足以构成完整的历史,但以一名下级士兵的视野记录下的许多细节,对于研究抗日战争历史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
“傍晚,我们使用了掷弹筒之后,队长带领着我们拿着刀把数名俘虏兵作为试刀的对象,一个个杀掉……” 他们就是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们手无寸铁的士兵,居然用战俘来试新刀!
日记中还记述道,在1940年退伍回国前,仅荻岛静夫本人就先后焚烧了1000多具日军尸体。他所在的部队也从入侵中国时的5000人变成了300人。
事后,樊建川侧面了解到,卖主姓王,很有可能是当时日军汉奸翻译官的后代,所以才不愿见面。
樊建川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辛辛苦苦地收集了约有800万件藏品,其中4790件是国家文物局专家组确定的级别文物,一级文物达到上千件。
他还为中国的抗日英雄塑像,建了中国壮士群塑广场,约3000平米的中国地图上,200多位抗战壮士的铁像站在他们战斗或牺牲过的地方。
广场揭幕时,左权将军的女儿左太北抱着父亲的塑像痛哭:“爸爸,让我抱抱您!”她对樊建川说:“父亲牺牲时她只有两岁,平时看父亲都是平面的照片,今天拥抱了立体的父亲,感觉特别幸福和满足。”
抗日战争时期,樊建川的父亲在晋绥军,后被俘虏,加入解放军,当过连长,立过功,也参加过抗美援朝。但是这段俘虏的经历在特殊时期,还是给父亲带来了磨难,他被关进了牛棚。
樊建川好奇父亲为什么会被批斗,开始偷偷找寻父亲有关的传单、小报、资料,他想弄清楚来龙去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慢慢养成了收集、收藏报纸、书信、资料的爱好和习惯。
父亲的遭遇,让他对抗战中的战俘特别同情和关注。他说我们应该认识到,“抗俘”不是汉奸,他们是中国军人,为赶走日本侵略者作出了贡献,却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和误解。历史不应该忘记他们!
2005年,樊建川专门为抗俘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屈战俘馆”。
一次采访中樊建川说:“从理论上讲,俘虏的照片中国的一张都没有。为什么?你不能拍照,当时没有什么长焦距,也没有偷拍的设备,只有谁有,日本人有,日本人拍得起这照片,那么我就到日本去把这些照片找回来。”
樊建川屡次飞到日本,几乎买下了全日本市面上所有的中国战俘“遗照”。通过他搜集到的俘虏照片,我们才能看到几万个中国抗俘的身影,能够看清楚上千个抗俘的脸,他们是我们民族不屈的战士。
通过樊建川,我们也才能看到成本华烈士在被俘就义前,视死如归藐视侵略者,舍生取义的微笑,这种笑令人肃然起敬,也激励着整个民族向上的精神。
抗战系列博物馆开馆后,获得了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
王石参观建川博物馆时,忍不住哽咽,他对樊建川说:“感动、震撼、非常非常非常感染人。”
以色列驻华大使参观后,为樊建川写下一段话:“这是一个平凡的人,干了一件伟大的事,他留住了一个民族的苦难。”
抗战博物馆的成功,让樊建川看得更远,他说我们中国这一百年太不容易了,有苦难,有复兴,我要为国家,民族,这个时代,留下记忆与痕迹。
于是他又陆续建了红军长征馆、知青生活馆、红色年代馆、改革开放馆、5.12汶川地震馆、民俗系列馆、长江漂流纪念馆……
在他的博物馆馆训中赫然写道:“为了和平,收藏战争;为了未来,收藏教训;为了安宁,收藏灾难;为了传承,收藏民俗”。
他说,一百年,一百个馆,争取2049年建国100周年时,能建成100个博物馆献给祖国。
今年7月1日,第54个博物馆即将在建党100周年时竣工开业。
他还说,我今年64,希望老天爷对我好点,让我多活几年,能完成一百个馆的目标与梦想。
财富究竟是什么?
樊建川的50几个博物馆,资产已达百亿。
可他早已立好了遗嘱,并让爱人签了字,死后将所有博物馆捐献给政府,交给政府打理,自己分文不取。
很多人说他傻,至少要给子女留一些。可他对财富却有自己的认识与想法。
他说,我的财富不会世袭。在他挣了20亿时,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钱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钱的本质是流通,他说。你看看几千年来,全世界的那些富人,有谁把钱守住了的?
“时代给我的钱,我还是要还给这个时代。”
“我不希望这种财富传递,你自己挣的财富你自己花,哪怕你天天喝好酒,抽好烟,你把他花光,我觉得你自己这样享受可以,”
“但是我特别不希望产生这种世袭,或者那种食利者,就是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来享受,这就对社会不公平,如果是自己挣了很多钱,让自己的孩子三、四十岁了还在玩,还在那躺着吃,睡着吃,这个社会,会养一大帮蛆,这个社会会很糟糕。”
“所以,我不会把自己的财富交给自己的女儿,我会害了她。也许她十几、二十几年会骄奢淫逸,但是后面就会非常的潦倒。”
“做父母要有底线,否则的话子女对长辈的依赖,长辈对子女这种过分的眷顾,这个不是一个有生机 有活力的社会。”
樊建川的家国情怀与社会责任,让他看待财富有着与旁人完全不一样的角度。他是从财富在整个社会的流动分配与促进上出发的,他完全忘记了个人的自我。
2018年11月份,中国表彰100个民营企业家,四川只表彰了四个人,其中就有樊建川。
2019年的100个民营企业家表彰,依然有樊建川。如果只论财富排名,他可能排在几百名以外。这也说明国家也不再单纯以财富论英雄。有社会责任,有家国情怀的企业家更应受到表彰和尊重。
诗和远方
樊建川曾经有一句话:“中国十三亿人,十二点五亿都应该过自己平淡的正常生活,但应该有一部分人挺起脊梁,敲响警钟,去做牺牲,我就想做一个敲钟人。”
这就是樊建川的诗和远方。而他又是幸运的,这一生找到了自己的诗和远方“一百年,一百个博物馆”,开心地、努力地追逐着梦想,实现着。
可如果从金钱上去衡量,他的博物馆仍然负债7000万。他想等交给政府的时候,一定要实现盈利,不能带着负债把负担交给国家。
也可以这么说,他干了一辈子,从金钱上来说,他一无所得,可是从诗和远方上来说,他是幸福的,致力于自己喜欢的收藏事业,最终实现了做一个敲钟人的梦想。
这不禁让人思考:钱到底是我们追求诗和远方的工具,还是我们一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钱?
换句话说,我们是为了诗和远方而活着,还是活着就为了房子和车?
我想樊建川的故事已经给出了答案。
为了自己的诗和远方努力追逐,顺便也把糊口的钱挣了,这应该就是幸福人生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