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历年来对六六及其创作情况的报道版面。
在当代国产现实题材电视剧的长河里,“编剧六六”的名字不可或缺。人们提起她,总是会想起那一部部曾经打破国产剧题材类型窠臼的生猛力作。《双面胶》撕开婆媳关系的表面和平,《王贵与安娜》重温上一辈夫妻的温情,《蜗居》描写为房子而焦虑的中国人,《心术》直面当代医患关系,而《宝贝》《女不强大天不容》《少年派》等近年间的作品,也都对社会进步中的公共议题加以观照,不曾缺位。
从业17年,六六共出版12部小说及散文作品,执笔编剧7部电视剧作品。从她的第一部电视剧作品《双面胶》开始,《北京日报》对六六的关注也持续了12年,有赞誉,也有争议,同时更传递出她对自己这份“手艺”始终心存的那份敬意与初心,“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好奇心和表达欲,没有觉得写戏没意思,离创作的尽头还早着呢。”
网络出道,从作家进阶知名编剧
2007年的一部婆媳题材电视剧《双面胶》,让彼时还在新加坡当家庭主妇的张辛,第一次以笔名“六六”成为了国产剧最受关注的编剧新星。在该剧播出之前,六六的名字更多与作家的身份捆绑,2004年她曾出版过小说《王贵与安娜》,在《双面胶》的影视化成功之后,2009年也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并由海清、林永健主演,以如实再现父辈婚姻生活而成为国产剧经典。
同年,六六出版了小说《蜗居》,这本讲述上海市民海萍夫妇买房故事的小说在2009年被改编,同名电视剧在上海电视台首播后仅用四天就创下了收视率的历史新高。剧中涉及的热点话题则强烈地引发了大众的共鸣。直到今天,剧中塑造的典型人物海萍、海藻、小贝、宋思明等,依然为观众念念不忘。
2007年12月12日《北京日报》记录了六六带着新作《蜗居》的一次亮相。彼时,她的写作习惯具有极大的时代特色,她的小说都不是在稿纸或电子文本中写就的,而是从网络论坛上发文开始,是“一篇篇帖子汇集的结果”,“我一打开word文档就不会写小说了。只能在论坛上发帖子,还得有人不断回帖,否则就写不下去了。”当时的报道还记录了这样的细节,六六的粉丝在论坛里身兼“在线技术支持”的重任,《蜗居》中,有很多关于商务、法律的情节,一旦素材不够,立刻就有专业粉丝前来出谋划策。“还有人专门负责挑错呢。我有一次写‘车子360度掉头’,立刻就有人拍砖,‘360度掉头和没掉头有什么区别啊?’”
当时的六六评价自己,不像大多数作家那样需要安静地酝酿、推敲,“我不属于‘自我欣赏型’,得一边写,一边听下面有人使劲拍巴掌,或者砸砖头也行。没办法,不是科班出身,草台班子习气严重。”如今看来虽然略带着自谦,但也侧面印证了六六当时的处境。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网络作家,六六的小说被出版得益于出版社的慧眼,而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自己又从作家转编剧,其实离不开运气和努力。
六六回忆,虽然现在大家觉得小说改编影视剧是理所当然,但在2007年时市场上却很少有人这么干。她感谢当初导演滕华涛的慧眼识珠,也庆幸自己永远有着那么一股宝贵的好奇心。六六透露,最初准备卖掉《双面胶》版权时,谈好的制片方并没有打算让六六来改编,因为人家觉得作家肯定不会编剧。“我就觉得这事有这么难吗?我能不能学一学编剧?”为了拿到亲自改编的机会,六六选择将改编权卖给了滕华涛,请对方带着自己写戏。她没有在这部剧的改编上署名,也没有收取任何编剧费。这一次改编取得了很好的收视成绩,编剧这份职业的大门,从此向她打开。
转型行业剧,现实虽痛也要真写
在六六的电视剧作品中,几乎每部小说改编都由她亲自执笔。《双面胶》和《蜗居》先后给她带来了入围白玉兰奖最佳编剧奖的荣誉,而从《双面胶》《王贵与安娜》到《蜗居》仅仅三年,六六就确立了自己在国产家庭剧编剧中第一梯队的位置。2010年,六六以210万元的版税收入登上第5届作家富豪榜第20位。
在成熟编剧圈里,什么编剧适合写家庭剧,什么编剧擅长家庭剧,什么编剧写军旅剧最好看,常常会形成一个“舒适圈”。通常来说,一线编剧在确立了自己的“江湖地位”后,往往后续创作的类型也都在舒适圈内,编剧们为了保证创作水准,也愿意选择自己相对熟悉的类型“接活儿”。但六六却说,自己是强烈好奇心驱动的人格,她最开始写作就是因为自己喜欢表达,又有很强的表述能力,希望“通过写作满足好奇心,解决自己的疑问,获得答案。”写《蜗居》时,六六其实就超出了自己擅长的家庭剧范围,试图通过房子这个切口去介入人们的现实生活。她在剧中展示了一线城市生活的人们对房子的焦虑,有些问题直到今天依然无解。
2010年,六六将跨界进行得更加彻底,她描写了一个自己此前完全不了解的行当——医护人员。《心术》以神经外科医师的身份讲述了当代社会的医患关系,将当时存在于社会中的普遍现象加以戏剧化地提炼和表达,小说在2011年改编播出,一时间成爆款,并树立了国产医疗剧标杆。2010年9月20日《北京日报》曾刊发评论,“叙述当下就是叙述天长地久,六六的写作显示了她对时代核心问题的把握。人们将房地产、医疗和教育形象地命名为‘三座大山’,六六已经自觉地攀爬了两座。”
2013年,六六在《宝贝》中提出了“70后”“80后”和“90后”截然不同的育儿观。2016年的《女不强大天不容》,六六把触角伸到了国产剧甚少涉及的媒体改革领域。今年暑期,六六则实现了对第三座大山“教育”的攀登,由她和九玫玉共同执笔的电视剧《少年派》,因为真实反映了当代家庭对高考的教育焦虑,贡献了不少话题,屡上热搜。
六六说,自己从来不会去写穿越剧,也很羡慕能把历史剧写好的人,因为她自己从来不会编没见过的事,“没有原型的故事我写不了,历史上的人怎么说话我也不知道。当下发生什么,我就把它记录下来。”在六六的故事里,常常因为人物过真或事件发展太虐心而招致不少反对意见。当初《双面胶》播出时,因为剧中婆媳关系被书写得过于激烈,而一度成为“最具争议的婆媳剧”。《蜗居》播出时同样有观众认为剧中海藻的选择过于功利,有强行做戏之嫌,而刚刚播出的《少年派》也被部分观众认为小主人公的感情线“不够偶像剧”。
“我有时候也会经常检讨自己,会不会在剧里把话说得太绝了?”六六坦言,这样的疑问也曾困扰过她,但等到剧一播出,人们围绕剧情产生的讨论恰恰印证了痛点存在,争议也存在。直到今天,还有观众会在网络上探讨《蜗居》中的原型,感慨剧中人物的命运并非虚构,反而更加让人唏嘘。六六说,自己坚持创作有原型,也用大量真实可靠的调研来保证剧作的现实性,如果因为现实太残酷而对人们有所冒犯就不写,可能算不上是真正有责任感的写作,“如果剧播完了根本没有任何反响,人们对你反映的事情毫不关心,又怎么能叫现实剧呢?”
创作用笨方法,潮水退去不改初心
因为总是聚焦现实问题,六六几乎每次动笔都至少要做大半年行业调查。写《心术》时在医院蹲点半年,写农民工题材就跟着农民工跑两个月,甚至得了“准肺炎”;写《女不强大天不容》前和全国数十位媒体记者深聊,还拉上女演员海清一起去地方报纸实习;《卖房子的女人》要重写房子的故事,又去蹲点各大城市的中介公司;最夸张的还数最近的一次行业体验,为了写一个中医的故事,她花两年时间准备,又花三年时间脱产学习,去广西读了一个研究生学位,今年刚刚拿到毕业证。
六六说,因为这次太“入戏”,她一度调侃说自己是因为当编剧太累要转行当中医,“还真的有人信了。”更早之前她还发过宏愿要写金融题材,调研了很久却搁置了,“这个行业大爆发的时候到处花团锦簇,但是等到大潮退去,你才发现很多人是在裸泳。”六六并不遗憾自己为题材所做的准备可能就废掉了,她更在乎如何用“新闻式的写作”记录当下生活,记录身边正在发生的故事。
《蜗居》里她讲述了商品房出现后第一代“房奴”的忧伤,《心术》播出那几年正是医患关系焦灼的时候,写《宝贝》时她就在思索国家会不会放开“二胎”政策,而《女不强大天不容》播出后的几年间,中国调查记者群体的衰落也肉眼可见。“别人都觉得我是踩着时代的点在创作,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恰恰不是,我写这些题材之前不是没有人写过,可能大家没有关注到,也可能作者之前没写透。”六六笑称,其实每次决定动笔前往往有很多人会来劝她,“大家会说这个题材敏感,写出来不好拍,或者拍出来不好播,可是电视剧创作尤其是现实题材,你不能违背现实,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为什么要回避它?现在人人发照片都要P图,但谁不知道你现实中长什么样?”
“我先写出来再说,一个作家要思考和说话,是不应该被限制的。”六六认为,创作还原现实的目的不是为了洒狗血,而是因为展示真实是具有教育意义的,“发一百封公安部的诈骗提醒,可能没有一部深入人心的电视剧有效。除了真实地还原生活,创作者的态度也很重要。如果你自己内心满是对世界的愤恨,带着情绪的创作也不可能做到真实客观地呈现。”六六后来总结,不管是写医疗行业,还是写房地产中介,抑或是未来要写中医,她的视角从来都不是去给一个行业做科普,“写来写去写的都是人性,写医患关系时,有人质疑我连氯化钠和氯化钾都分不清楚,不可能写好医疗剧。但事实是我懂得人性,可以还原医护人员的真实心态。”
在六六看来,一个写现实剧的作者,要谨记自己的初心,“你要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常常是因为需要解决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开始接触一个行业,我把它反映出来,又恰恰能与社会的痛点符合,所以就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编剧之外,六六偶尔也会出现在公共视野,她做过向互联网平台投诉的普通消费者,也分享过自己被抢座位、朋友打车被涨价的经历。她普通平实,关心蔬菜与粮食,活得充满烟火气。2014年10月9日,《北京日报》刊发了李磊对六六电视剧《宝贝》的剧评,评论里这样写道:六六的故事里没有空话大话,而是一种“小资化的贴切言说”,“它在不经意间瓦解了那种假大空的抽象的没有生命质感的语言”。“这种语言,看似只是形式、载体而已。但要知道,它必然要求一种有生命质感的思想,有忍不住的关怀与之匹配。这种关怀也是日常生活化的,茶余饭后的,甚至是以段子的形式出现,让人亲切,感觉那就是邻家媳妇说的话,做的事,没有装模作样,没有距离感,偶尔甚至没有分寸感,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记者 李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