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玫瑰
文丨伍嘉祥
人们知道萨拉热窝往往是从那部前南斯拉夫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深入一些的,便是那座拉丁桥旁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夫妇被刺杀因而成为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再深入一些则是这座城市因其悠久的历史和宗教以及东西文化碰撞融汇所产生的文化多元性,被誉为“欧洲的耶路撒冷”的等诸多信息了。
2018年我沿地中海走了三回,去了好几个国家,年末去的是前南斯拉夫的三国——波黑、塞尔维亚和黑山,再次体验一个国家解体后的酸甜苦辣。此行最后一站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首都萨拉热窝。从黑山共和国过境进入波黑后,就感觉到波黑较之塞尔维亚和黑山在经济上的欠发达、自然资源的相对贫乏和地理条件的天赋薄爱。然而让我触目惊心的,却是沿路市镇里里外外不时在车窗晃过的大大小小公共墓地,地中海阳光下的那一片惨白总是这么强烈刺眼。在莫斯塔尔所下榻酒店,前面去往老城、老桥的路旁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战争废墟,右边是在建的宏伟东正教堂,左边紧挨着的山坡却是一大片惨白的墓地。站在萨拉热窝的一个叫黄堡的制高点小山上俯瞰城市,无论远处近处还是脚下的山坡,举目所及也不乏那令人无法释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亡灵惨白。
上世纪九十年代南斯拉夫联盟解体,分为目前的6+1的格局,其中波黑爆发了震动全球的著名“波黑战争”。波黑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欧洲爆发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局部战争。战争中,塞尔维亚、穆斯林、克罗地亚三族共动用近2000门大炮、600辆坦克、600辆装甲车以及一些战斗机等。波黑430多万人口中有27.8万人死亡,200多万人沦为难民;全国85%以上的经济设施遭到破坏,直接经济损失450多亿美元。战争因民族矛盾而起,因“统”和“独”而扩大,最后在西方军事打压下结束。为本民族争取更多领土,穆、克、塞三族进行了残酷的战争,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由民族矛盾引发的战争还往往伴有大规模的种族屠杀。时至今日,波黑境内塞族、穆克族分而治之,大家形同陌路,民族隔阂很深。
在旧南斯拉夫开始解体时,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亦在1992年宣告独立。独立当时约430万人口,民族的组成为33%的塞尔维亚人,另外有17%的克罗地亚人及44%的波斯尼亚克人(即穆斯林族)。穆、克两族想要和塞尔维亚人分离,因此从同年4月开始进行了长达3年半的战争。简单地说,历史上三族都是斯拉夫人,经过奥斯曼帝国400多年的统治,形成了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族、信仰天主教的克罗地亚族和后来改变为信仰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克人(即穆斯林族)。战争演变成了虽是民族争斗,却是同类相残的悲剧。
在萨拉热窝的大街小巷,许多房子的墙壁上仍然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弹孔。“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乃是眼下该城许多老建筑物的最形象写照。波黑战争已结束20多年了,但萨拉热窝依旧无法抚平累累伤痕,更无法抚平民族相争同类相残的心理创伤。这是一座浪漫而又悲情的城市。
走在萨拉热窝街头,你会发现许多街道的地面上都有点点“血迹”。据说战争结束后,为了纪念那些罹难者,当地人用红树脂在街道地面的死难者伏尸处或弹痕上填画出一个一个血红的点,斑斑点点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血色玫瑰。因城内这种血红印记太多了,为了减少战争对它带来的哀伤,让市民早日走出悲情,政府逐渐将印记清除。如今,只留下几处印记,用于警示战争之殇,勿忘和平来之不易。每个来到这些血色玫瑰前的游客都会驻足、沉默、悼念,祈祷不再有战争,祈祷世界和平。
我在网上看到不少中国旅游者在“血色玫瑰”帖子上的游记或留言,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白:感恩自己生活在中国这个和平的国度,不需担心战争,不必流离失所,更不必骨肉相残。是啊!有比较才懂得珍惜,然而更需要警示。
这几年在欧洲大陆溜达了五六回,总在想:为什么和欧洲面积差不多大的中国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里是统一的,而欧洲却分成几十个小国呢?
原因很多,但其中有几个很值得思考。
人民的期望,是一个国家能够得以形成统一格局的关键因素。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中国一次次四分五裂,却最终又能统一起来的根本原因。在中国,人民会有这样的愿望,希望有一个强大的集权政府,可以调动国家的资源和军事力量,将兵力投入到北部防线,抵御外族的入侵。而长期统一带来的繁荣,又反作用于人民,使乱世时代的他们会希望有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驱逐外虏到长城以北。而欧洲人由于历史的原因,没有太多对统一的渴望。
中国的长江黄河流域,是文明的主要发源地,而且两河相距很近,导致人口相对集中。而欧洲的水源非常分散,多瑙河、莱茵河、第聂伯河、顿河、易北河、卢瓦尔河、伏尔加河等(非常有幸我曾见识过其中几条),分散在各个区域,因此沿河而建立的文明聚集点乃至大型城市,自然就分散在各个区域了;也因此缺乏了形成一个具有内聚凝合力的整体民族的前提条件,而中国的两河文明却成为华夏主体民族的摇篮。
古代中国,汉族是一个主体民族,而且汉族具有很强的同化能力,在统一朝代的非战争时期,可以呈现出对其他民族非常强大的包容性(比如唐朝);甚至在自己被统治的时期,汉族也可以凭借先进的文明和几千年来积累的统治管理能力,迅速逆袭统治民族并逐步同化之,北魏王朝的鲜卑人和清代的满洲人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但是欧洲的民族就比较复杂了。拉丁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已三分天下,再加上凯尔特人、希腊人、马札尔人、保加尔人等等,分散在整个欧洲大陆的各个角落。前3个欧洲的主体民族(拉丁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始终处于一种微妙平衡的角力状态。这样的抗争带来一种各自为政的结果,即便彼此之间通婚,但依然改变不了缺乏主体凝聚力的现实。由于缺乏主体民族,欧洲的各民族体现出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的态度。就连日耳曼人,也更是细分为了法兰克人、盎格鲁人、撒克逊人、东哥特人、西哥特人、汪达尔人,伦巴底人等等。这些民族在后来民族主义开始出现后,也就逐渐形成了各自的主体国家。前南斯拉夫联盟有五个民族、四种语言,一解体成了六个国家加一个科索沃。前苏联有180个少数民族,解体后分裂成15个国家。对比100多年前(辛亥革命)中国走向共和巨变的那场中国版的“光荣革命”,我们为中华民族庆幸!
一个国家或国家联盟由于缺乏主体民族而各民族人口数量比例又比较接近的话,往往容易分裂解体。捷克和斯洛伐克通过“天鹅绒革命”和平分手了;前南斯拉夫联盟的塞尔维亚和黑山也通过“公投”和平分手了;波黑则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形成一个“在行政及管理上被分成三个实体:波黑联邦(又称穆克联邦)、塞族共和国和布尔奇科特区”的国家。以上这些欧洲国家解体后形成的独立国家,往往以主体民族为标志,或主体民族就是国家形态的主体。可见一个主体民族或者一种多民族的共同文化心理,对于一个统一的国家说来是何等重要。我们为自己的祖国——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统一的国家——而庆幸而自豪!想得更深远一些,对博大精深中华文化的巨大统摄力融合力,我服膺,我膜拜,我敬畏!
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歌星郑秀文演唱的一首《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曾经风行一时。这首歌就是以波黑战争中萨拉热窝围城之战的一个真实故事为背景的。
波黑战争期间整个萨拉热窝被军事力量强大的一方势力包围达三年半之久,城市如同人间地狱。一对生活在萨拉热窝的年轻恋人阿德米拉及博什科·布尔基奇自小青梅竹马,前者是波什尼亚克族人,后者是塞族人,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并未能阻止他们相爱。两人相恋9年,憧憬着将来美满的婚姻,直到25岁时波黑内战爆发,萨拉热窝遭塞族军队围困,他们被迫相约逃难。1993年5月18日,他们在通过纵贯薩城的米里雅茨河上的弗尔巴尼亚桥时双双中枪。姑娘挣扎着爬向男方,抱住他的尸体,15分钟后亦气绝身亡。死前一刻仍紧拥对方不愿放手,这样一抱,便是8天,因为在此期间没有人能够安全地把他们的尸首搬走安葬.。那一刻正好被一个在附近避难的美国记者抢拍摄影了,由此轰动世界(我在萨拉热窝下榻的酒店当年就是各国媒体记者们的集中避难所)。两人勇于跨越民族和宗教信仰鸿沟至死相恋的故事被形容为“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生死相恋,凄美爱情。血色玫瑰,人间悲剧。
好在当今波黑的年青一代已慢慢淡化了民族与宗教的隔膜,逐渐从上一代人的仇恨阴影中走了出来。人类的大爱本是无疆界的,正如郑秀文那首歌唱道: 恋从无分宗教,无民族争拗,从无惧枪炮,常宁愿一生至死都与你恋。
当世界诅咒战争、祈祷和平的时候,我们最需要唤醒人性!
当人民反对分裂、维护统一的时候,我们更需要民族团结!
伍嘉祥,满族,文化学者,散文作家,旅游策划及文化传播资深人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协会常务理事,广东民俗文化协会理事,广州市滿族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在国内大陆及港澳地区报刊发表论文及散文200多篇。著有《无为而歌》《行成于思》《多彩海丰》《从化行》等多部散文集和旅游文化书籍;主持编纂、编撰《驻粤八旗史料汇编》、《花城旗语》、《粤海滿韵》等满族文史研究学术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