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 香
文丨孙 频
黄昏的山林里细若游丝地飘过一缕诡谲的异香。
就那么一缕,可是,很邪,邪到了锋利。
很细,很轻,像一页薄薄的宣纸,一放进水里就自己先化掉了,连点骨架都没有。这香味像是从两扇花纹繁复古旧、腐朽颓败的木门后面散发出来的。那两扇门紧紧闭着,寂静像野草一样凄艳茂密地包裹着这两扇门,却无从猜测这门后面究竟是什么。这异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妖冶、陌生的香味。妩媚得过了,已经近于可怖。
这异香从树梢间擦过的一瞬间,像一只苍白、冰凉、诡异的手,只用寒香的指尖拂过了树梢。叶子乘坐着一天中最后的光线,旋转着往下落去,落去。这叶子触到卫瑜的皮肤时,她顿时觉得这点碰撞像根针一样直直往她身体深处钉去。她下意识地抱住肩,打了个寒战。
黄昏迟钝浑浊的光线从树叶中间筛下来,大大小小地向她身上砸去。她抬起头,从树叶的缝隙间看了看天色,她不知道这山有多高,但知道今晚是一定到不了山顶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这山路恐怕也赶不得。没想到,这刚开发出的山还这么荒凉,山里全是原始森林,一路上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越走山林越深,树木越来越茂密,叶子肥大得像长了一树的手掌。一星半点的野杜鹃突然跳出来,猩红得像血。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飘来一缕一缕妖冶的香味,断断续续的,像从一个陌生的世界飘过来的音乐。她无端地觉得这异香的尽头一定系着什么神秘的东西。
这么妖冶的香味,不像是人间的。她不想撞见。
迟疑了几秒钟,她决定返下山去,显然她开始就估计错了,虽然已经赶了一段山路了,但山顶还遥遥无期,今晚到了山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在天黑之前到山脚下住宿,明天再上山顶。石阶仍然新鲜粗糙,可见素日里来这座山上的人还是很少。她开始往回返,往下走了没几步,忽然看到前面的石阶上晃着个人影。她吓了一大跳,在这寂静的不见人影的山里,忽然看到一个人竟觉得比见了任何动物还吃惊,简直是天外来物。
渐渐看清楚了,果然是个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像只蜗牛一样,背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正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蹴。他走得很慢,边走边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围。见是一个同类,卫瑜放下心来,干脆站在那级台阶上不再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男人的犹疑。仿佛就是一瞬间,她把自己刚才那点恐惧全转嫁到这个男人身上了。现在,自己成了观众。隔着几个台阶,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为她垫了底,心里竟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得意。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才会有的气息。这气息像动物的皮毛一样蹭着她,潮湿却温暖,几乎把她的眼泪逼出来了。竟然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原来,人的气味竟是这样温暖。男人眼睛顾着脚下的石阶,还捎带着紧张地观察周围,不提防前面还站着个人。都走到跟前了,他还是看着山路,突然就看到前面有一双脚。简直是大骇,他自己的脚已经乱了方寸,倒退了两步才把重心压住,不至于摔到山下去。
男人刚才的一系列表情都纤毫毕见地收进卫瑜眼里去了。像深夜里的两只船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上的灯火时,便疑心那一定是狐妖所化,断不会是同类,又怕这船真的擦肩而过了,自己前面会是更渺茫的孤单,心里更是恐慌。她突然发现,因为这男人刚才脸上的表情太过真实了,看起来反而更戏剧性。原来,真实得过了,倒仿佛成了舞台上的表演一样。在她津津有味地观察着男人的时候,男人已经像火中取栗一般从恐惧中快速拣出一个判断,是遇到同类了。他摇摇欲坠地掩饰着刚才的惊恐,迅速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然后,一手掩饰性地叉在腰上,仰着脸,眯着眼看着卫瑜。卫瑜抿着嘴,不敢笑。
男人明显是佯装出来的轻松,半生不熟的,喂,你是人吗?
卫瑜使劲咬着嘴唇,忍着笑,你才不是人。
你是不是这山上的山妖?一个女人在这深山里转悠,你不害怕?
你才是山妖。
那让我摸摸你的手,看有没有热气,要是凉的,就说明你不是人。你敢吗?
我不是人,我在这找食物呢,我今晚就吃了你。
男人先撑不住了,笑着作了个揖,山妖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家中还有老娘等我回去,你要吃了我她就饿死了。
卫瑜也笑,她知道,通了。他们像两只昆虫把触角碰在一起,接上头了。
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把刚才全身绷起的神经都松散地晾在了石头上。那些神经紧张多时,现在一条条都疲惫地爬不起来了。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低着头,先是看到了一双昂贵的登山鞋,然后,再一点点往上挪去,最后看到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凡是有这种脸的男人,多数是因为一双眼睛在作怪,看上去多少有些坏的眼睛。
这次是男人站着,俯视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专门跑到这林子里来爬山的。
这山又不是你家的,你爬得,别人就爬不得?
这是女人爬的山?
女人爬的山都贴着标签吗?
你背这么点东西就敢来爬山?
谁都像你一样把房子背过来?
姑奶奶你都不背帐篷晚上睡哪儿?不怕野兽吃了你?
我到山下找人家去。
方圆十里你看得到人家?你胆子也太大了,没人管你?你老公呢?没老公,那你男朋友呢?都不管你?就放任自流地让你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
你不也一个人跑进来了吗?
你能和我比吗,我是经常登山露营的,经常就住到山上了。
那你刚才还那么害怕做什么,好像我会吃了你。
你突然跳出来,还是个女人,我能不害怕吗。总得搞清楚是人是妖吧。
我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突然跳出来的。现在搞清楚我是人了?
还没让我摸你的手,试试?
话从男人嘴里生鲜地滚落出来,却也只限于嘴上那寸地盘。他的手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只随便往身上一插,便无精打采地在卫瑜对面坐了下来。背靠着自己的大旅行袋,就像靠着一座小型的房子。卫瑜看得出,他正试图把身体里那些蜷伏着的疲倦和恐惧一点一点熨平了,他自己不也正在心里毛骨悚然,几欲先走吗?装什么装。
山上的光线越来越暗,透明的夜色像是突然在这山林里长出的植物,刹那已经长得漫山遍野。两个人被包裹在一团小小的暖湿的空气里,像一只透明的粽子,把他们和周围的夜色隔开了。两个人的恐惧撞击到一起时,竟像两把铁器撞出了火光,却可以拿来取取暖。其实只是两个人,两个人却横七竖八地坐在路边,如水母一般把手和脚都伸展开了。两个人都有些懒得动,似乎整座山都成了他们俩的,不过两个人跋扈地坐在这山上,竟像铺天盖地满山是人一般。管它天黑不黑。
可能是身体里的褶子熨得差不多了,男人体内又长出了说话的力气,他接着把刚才的话温了一遍,就像饭吃了一半,凉了,得回锅煮煮。他又问一遍,丫头,你跑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
玩,这又不是你家的自留地,你管得着我吗?
丫头,这可都是原始森林,有黑熊有毒蛇的,你觉得好玩吗?
那你跑来干什么?你比别人多了个脑袋不成?
我这纯属个人爱好,一段时间不爬山我就浑身难受。每年我都要爬几座山的,一走就是一两个月。你能和我比吗?
我闲得发慌,出来散散心还不成?
你就不能挑个正经地儿去散心?起码也叫个男人陪着。这湘西的山里妖气最重,我一个男人都走得心惊胆战的,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没找个男人陪你来?不会连一个男人都没有吧。
我混得不好,就是没男人。那你怎么也是一个人来?
我每次出来都是一个人,早习惯了。你才多少点道行?修炼到我这步没有个十年八年是不行的。
你怎么不带个女人陪着你?不会混得连个女人都没有吧。
女人多了和没有一样。再说了,女人都是中看不中用,能把她们拉到山上来用?
女人多了和没有一样?你有很多女人?是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呵呵,自个琢磨去吧,多了和没有一样。
不和你说了,我得下山了,要不今晚我真没地方住了。
快拉倒吧,天已经黑了,天一黑,野兽和妖怪就都出来了,就在路上等着你呢。你要敢,就试试。
那我睡哪儿?
在这座山上,你就暂时跟着我混吧,有我睡的就有你睡的。刚才我拿望远镜已经看到前面有座废弃的木屋,估计早没人住了,今晚咱们就住那儿去。
你负责我今晚的住宿?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瘦的,吃也没意思。
你去死吧。
两个人为彼此壮了胆,重新背起包,跌跌撞撞地赶路。夜色开始慢慢浑浊起来,周围的一切轮廓在渐渐变厚变硬,铁划银钩起来。白天里太阳烘焙过的植物的清香现在一下发酵了,浓的像棉花堵着人的鼻子。这样的香味使植物突然有了荤腥的肉感。那缕诡谲的异香像一条柔软却锋利的芯子穿在这片植物的气息里,摸不到,从面前拂过时,却有类似于蛇尾扫在皮肤上的阴森。她有些害怕,紧走两步,跟上男人。
男人头也没回,却像是把她那几步疾走的脚步声全捏在手里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害怕了吧。我叫张楚河。她想,这人怎么一点逻辑都没有,自己又没问他叫什么。便说,你爸爸是不是喜欢下象棋,给你起的名字都是楚河。他不回头,却笑,告你个名字你就真信啊。她一愣,然后冷笑,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你告我你叫阿狗,我就叫你阿狗,你说阿猫,我就叫你阿猫,不过就一符号,你还那么敝帚自珍的。张楚河呵呵笑着,丫头自尊心还挺强,你看我都不敢问你芳名,将就着叫你丫头吧,你可别生气。
卫瑜想,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连个名字都不问,那就是说这男人也不过把她当个路人甲。路人嘛,有来,就有去,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过后想起她的时候,可能连脸都是被蒸成一团的馒头,不辨眉目的。他像是怕他们之间要发生点什么,可不,这样的林子里,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孤单里太容易发生点什么了,就是榨也能榨出点什么来了。所以,他从根子上就要早早截住,不给它一点点水分存活?卫瑜想着,嘴上还是留着刚才的一点笑泡,嘴唇却是干的,像是被风干了贴在那里,牙齿粘在上嘴唇上,下不来。她在心里冷笑着,你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生怕被别人惦记上了。
两个人终于走到那间木屋前了。这是间破败的吊脚楼,木门木窗都散发着腐朽的木质的清香。从那扇门里看进去,是一团坚固的不留任何缝隙的黑,那团完整的黑,似乎伸手就能掰下一块。卫瑜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楚河放下背上的包,从包里翻出一只应急灯。一束雪亮的灯光拿在手里,像是拿着一件兵器一样壮了胆。两个人跟在这灯光后面向里面看去,灯光像尖利的牙齿把那团黑暗咬开了一角,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只老鼠之类的动物都没住着,单单就是一团黑横在里面。两个人跟在这灯光后面踏进了木屋,像坐在一截火车上突然驶进了陌生的异地空间。时空都错乱了。
应急灯的灯光钝了一点,有些萎谢。把一团毛茸茸的橘黄色投到地上,就像这点光在那里结出了果实。两个人坐在这团果实里,像两只小动物分食着这点不多的灯光。张楚河一边埋头在包里找东西一边说,明晚必须得找个人家住,应急灯和手机都得充电。张楚河正好坐在灯光的芯子里找东西,卫瑜则坐在了边上。就好像他正在舞台的那束追光灯里,她乐得做个观众再仔细观察一下这个男人。刚才遇到他时彼此只顾了提防,连看都没看清,只是囫囵吞枣地知道是个男人。
张楚河一张瘦长的脸,五官没有什么特征,总体来说是一张平庸的脸。除了看人的目光多少有点邪气,那目光戏谑下藏着一种很深的坚硬,像是水底的河床一样嶙峋。骨架瘦小,看上去也没多少安全感。但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质感,那就是,他有一种几乎没有破绽的自来旧。手和脚自然是他的,关键是他全身上下的名牌,价格昂贵的旅行包和包里那些专业的设备,虽然没有盖戳,但看上去就是他的。没有刚打造出的粗鄙的新鲜,相反,一切都是旧的,旧得像黑白底片,泛着毛边,却一望而知是贴身的,像一层皮肤,下面连着他的血液。
这时,卫瑜已经初步断定。这应该是个有钱有闲的男人,从年龄和他这种闲云野鹤的游玩方式来判断,应该不是日理万机的成功人士,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不像自己,一年出门两次都是加班多了攒下的轮休。那有可能是个富二代,寄生在一个有钱的父亲身上?第一轮演算下来,虽坐在原地未动,却感觉离这男人又近了些距离。看着他虽不像看着自家的东西,却是伸手可以摸到局部了。
她暗想,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一个富二代?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艳遇?自己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直等着在火车飞机上能有个把次艳遇,结果坐在旁边座位上的不是一脸凶悍的女人就是老眼昏花的老头。今天,这艳遇倒像自己长了脚一般走过来了。怪不得她突然就心血来潮决定来这湘西的山里玩呢,她每年要外出旅游两次,这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这次怎么就单挑了这座山?原来是天公撮合。孤男寡女在一起待上几天,要不碰撞出点东西来那就是两个人都有病。她有些暗暗的得意,但同时她又发现,她在为这点得意感到可耻。
想到这里,她趁着张楚河没抬起头,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他觉得她有蜘蛛布网等猎物的嫌疑。她垂下睫毛看自己的脚。自己穿的是一双极普通的运动鞋,与张楚河脚上的专业登山鞋往一起一放,简直是连她的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这时候张楚河把头从包里抬了起来,就像是那头是从包里长出来的。他看着她迟疑了两秒钟,说话了,丫头,和你商量个事吧,以后几天咱俩就一起行动吧,彼此有个照应,我们这几天里的费用AA制好不好?
卫瑜心里先是一凉,继而是冷笑,在他刚才那迟疑的一两秒钟里,她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一定是和钱有关的。陌生人之间就这点好,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就像脱件外套一样容易,反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她还没说什么呢,他一个男人家先把钱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出来了。用着这么昂贵的登山设备和一个女人谈AA制,生怕她占了他一点便宜,真是越阔越小气。不过,不小气怎么能阔得了呢?越阔的人越怕别人是冲着他的阔来的,恨不得身上拴上一只警犬,日夜看护着他和他的钱,一有生人走近便狂吠不止。这时候她突然明白怪不得他连她的名字都不问。他防着她,他从一开始就防着她。
他怕她对他有所企图。
可是这时候令她周身发冷的是,她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兴趣,而这点兴趣的源头正是他身上的那点阔。或者说,貌似阔。
她想起了那个笑话,下雨了,一个穷人往富人的伞下凑,想避避雨。结果,沿着伞流下来的雨水全灌进了他的脖子里。
她对自己笑,笑和唇都是凉的。
她坐在越发昏暗下来的灯光边缘,像坐在一团腐烂了的花丛里,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好啊。张楚河根本看不清她埋在暗处的脸,却仪式性地冲着她一笑,以示歉意。他的笑容和他的眼睛一样,埋在下面的全是波澜起伏的坚硬。他从包里取出踌躇了半天的食物,一包压缩饼干和一只火腿肠。他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包里有吃的没?要没有就分你一点。卫瑜心想,要吃你一点东西还不得付你钱?她理都没理他,吃了一点从自己包里拿出来的干粮。两个人似乎谁也不忍心看谁,都像是在暗中偷着吃一般,仓促地狼狈地很快就吃完了。
最后一点灯光越发的黄而脆,这深山老林的木屋里带着一点莫名的阴气,似乎灯光正被这阴气吸去,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张楚河边铺睡袋边说,丫头,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睡在这又脏又冷的地上,要不就和我挤进一只睡袋,咱俩将就一个晚上。因为你没有睡袋,我也只有一只。卫瑜想,连块饼干都舍不得送给她吃,现在却舍得把一半睡袋让给她?如果她是个男人他也未必会这么做吧,在这深山老林的深夜里还想抱着个免费的女人睡?他是不是甚至会想,要能做爱那就更好了。这算盘打的。她心里一针一线地想着,针针见血,嘴上却说,我哪敢和你一起睡,我还是睡外面吧。再说了,我要是睡你半张睡袋,不是还得付你一宿的租金?张楚河呵呵笑,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你放心,这深山老林的,说不准半夜来只黑熊,你就是想做什么,我还没那心思呢。你要睡外面我可说好,半夜你要是被黑熊叼走了,我不负责救你。至于这半张睡袋的租金就免了,人道主义嘛,呵呵。
张楚河舒舒服服地钻进了睡袋,卫瑜一个人在门口枯坐着。虽是夏天,这山里的晚上与山外好比两个季节,加之身上衣裳单薄,坐了一刻竟全身瑟瑟发抖,心中便埋怨要不是遇上了这男人,自己早在山下找到住处了。真是的,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儿过夜,为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艳遇?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她枯坐着,正疑心这男人是不是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男人却在一团漆黑中开口说话了,因为太黑,辨不清他的脸在哪儿,似乎这声音很独立地就自己跑过来了。他说,哎,你听说过湘西的赶尸匠没有?这是一种专门的职业,做赶尸匠的人得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胆子大,二是身体好,三是长的要丑。以前的湖南人要是客死他乡,尸体就要赶回来,不然据说会死不瞑目。赶尸匠在尸体头上戴顶草帽,在后面赶着走,你说奇怪不奇怪,不知用的什么神秘的办法就真赶回去了。他们白天休息,都是赶夜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就是他们赶路的最佳时候。他们不走人多的地方,专走深山峡谷,就是为了不遇到活人。这林子里说不来现在就有赶尸匠正赶着尸体走路呢,这屋子说不来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要不你想怎么在这地方会有座屋子?
卫瑜听得毛发倒竖,连忙大声喊了一句,讨厌。男人的声音呵呵地绕着过来了,我说你还是进来睡吧,难不成你还真要在那儿坐一宿?地上那么潮你怎么睡?晚上山风很大,会着凉的。卫瑜想了几秒钟,觉得这样僵持着终究是自己不上算,一个晚上毕竟长了,怎么熬过去?她已经困得快撑不住了。她还是趁早踩着这台阶下吧,不过他要是打算做点什么别的,那是休想。空手套白狼?她冷笑,她没那么多便宜给他占。
作者简介:
孙频,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同屋记》《醉长安》《玻璃唇》《隐形的女人》《凌波渡》等。《松林夜宴图》 获得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提名奖”。《鲛在水中央》获得《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奖提名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