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韵吐鲁番
文丨李颖超
在新疆,吐鲁番的春天来得最早,杏园、农舍、道旁,一树树的杏花开得热热闹闹,抬头便是惊喜。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比春天更美好的季节了,人人内心充满了喜悦,觉得万物皆可爱。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一个“闹”字将杏花写活了。杏花是中国最美的文化符号之一,“杏”与“兴”谐音,有兴盛之意,杏花仿佛也是沾着灵气的。《红楼梦》中的女儿们,唯独探春抽得“日边红杏依云栽”的花签,是大观园中为数不多的幸运者。甄士隐的妻子,也就是苦命香菱的母亲,她的贴身丫鬟名为娇杏,也因曹公的不忍,侥幸做了贾雨村的正房夫人。“娇杏”原取“侥幸”谐音。杏花确实当得起无数文人墨客的低回吟咏。
当一缕春光将吐鲁番变成巨大的花园,蜂蝶翻飞之时,游客蜂拥而至。大家不惜溢美之词,用滥俗的比喻来形容那盛开的花朵。
怒放的花儿是不在乎这一切的,当季节过去,开过无悔,落也无悔,热烈过就是一生。
在吐峪沟一处破旧的晾房旁,一树杏花开得孤寂蓬勃。仿佛一春一秋,构成了一幅别致的画卷。
在吐鲁番,人们常会在路边见到一种非常独特的房屋,它的四壁都是用土坯叠砌,墙上密密匝匝布满气孔,较大的房屋约有两层楼高。这就是晾葡萄干的房子了。这种样子像碉堡、四壁留着许多小孔的房子,当地维吾尔族人称作“群结”,也就是“荫房”或者“晾房”。晾房里,屋顶上每隔半米左右架着一根碗口粗的“檩子”。每根“檩子”上,又吊着一个个指头粗细的木杈,这就是挂葡萄用的木钩。
葡萄成熟的季节,人们把新鲜葡萄自上而下挂在木杈上,待整个晾房挂满之后,将门关死,凭着从气孔吹进来的吐鲁番盆地特有的热风的烘烤,一个月左右,鲜葡萄就变成葡萄干了。
我们到来的时候,制葡萄干的晾房旁摇曳着花影,一个美丽的维吾尔族少女热情地兜售着摊前的葡萄干,杏花瓣落在姑娘的发间,落在一堆堆葡萄干上。
如果将葡萄划分性别的话,许多人愿意认为她是女性,我也如此认为。在我眼里,一粒葡萄干看似平常,细细品来仿佛一个女人一生的光阴。
葡萄干一粒一粒地塞进张开的嘴里 ,人们在感受香甜的滋味 ,靠着暖炉或者暖气以及火墙,漫不经心地品尝着她。她温暖着我们,浸润着我们的心,而对我们一无所求。
晾房是四面镂空的房间,葡萄要这样的通透才能永存。这些晾房是葡萄养老的地方,夏天之后的葡萄通通被放在了这里。温驯的暖风是她们的爱人。在徐徐而入的风中,她们将丰盈的身体交与风去抚爱,将细腻的肌体交与沙来磨砺。她们将美丽的姿容和光华放弃,只为了那份甜蜜的情怀。
一点一点,爱人风干了葡萄的水分和青春。成为葡萄干的葡萄再也听不到那些灼人的情话,一夜间,葡萄皱纹横生。
一场场大风过去,老去的葡萄依然保持着优雅的轮廓,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颜色,花隐梦醒,然而究竟是青春,哪怕只开过一季。她们无怨无悔,即使身体变成了蜜的固体。她们曾经那样深爱过。一颗葡萄进了晾房后,她的青春就已经凋零了,好像一朵花、一棵小草、一个女人……
和春天的花朵一样,葡萄柔弱的美丽注定是短暂的,她痴情的泪终化为兰露,凝绝凄清而满含幽香,然而她的爱人——风,远去了。葡萄在幻想与美梦中绝望,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枯萎了。可是她们依然守着一颗真心,她们把那颗晶莹璀璨的心用蜜包裹起来,任凭风吹雨打……
有雪的日子,许多人都非常喜欢在温暖的屋子里,边吃核桃仁边吃葡萄干,据说,这种吃法怎么吃都不会腻。人与人之间,怎么搭配,才可以相看两不厌?
我是那样酷爱吃葡萄干,一粒一粒,吃掉葡萄的一生。我们美滋滋地吃着葡萄干,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渐渐地失去了水分,宛如葡萄变成了葡萄干。葡萄一梦!人和葡萄的一生如此相像。
铁打的世界,流水的春天和我们,来了去,去了来,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春天,让我们懂得了珍惜所有的时光——有生之年,好好盛开……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人人都爱春天,爱她的不刻意,爱她给人希望,爱她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美好。
吐鲁番的春天来了,杏花将要变成杏子了,葡萄又要展开笑颜了,好日子和晾房都在等待着她们!
雕花的木门
无论春夏秋冬,它们永远不会凋谢,一直盛开在吐鲁番乡间马路边的两侧。它们是一扇扇雕花的彩门。
由于独特的民族文化的传承和熏染,这些民间雕刻图案的门饰集实用性,观赏性和装饰性于一体,生动反映了维吾尔族人的审美情趣。它是民间大众生活与民族习俗观念的完美结合,堪称“一道民俗文化的风景线”。
在维吾尔族民居中,这种雕花的木门是很普遍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住进了楼房,这种漂亮的雕花门在城市里已经看不见了。
在吐峪沟,在绿树掩映的小道边,随便一户人家的花门都像是一幅画镶嵌在土黄的底子上。一家和一家的花色不一样,一家比一家的更艳丽。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些各种各样的雕花木门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看到花门,一定会举起相机。也许有人对此会颇为不屑,他一定不知道,一个女人对花、对那些斑斓色彩的迷恋意味着什么。
按维吾尔族的传统,凡是人的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应该精心装饰。
人们将这种唯美和浪漫演绎到了极致,生活中的角角落落都有它的痕迹。
那一扇扇雕花的彩门或藏于绿荫中,或隐于沙漠中,或在偏僻的乡野……
总是在最荒凉的地方,彰显出最炽热的情感、最艳丽的色彩。
那些彩门上没有人物和动物的图案,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花卉,它们传递的是大自然的气脉和呼吸,带着清晨露水的透明,那艳丽的色彩因而有了迷人的芬芳……
花门上面绘就的葡萄、巴旦木花、石榴花盛开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中。无论它们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带给你的都是一种家常的烟火气息。
那一扇又一扇的彩门仿佛是谁不经意间散落在大地上的画卷,永远有着意想不到的美丽……
那些雕花的木门,不像城门,不像府门,更不是城市中的防盗门。它是那样富有灵性,让人感到温暖。
无论你来自何方,一扇扇雕花的门随时会为你打开。打开的花门里,总有一根神奇的线牵扯着你,从此,新疆便会时时进入你的梦中。
李颖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花城》《散文》《湖南文学》《文学界》《朔方》《西部》《绿洲》《新疆文学》《伊犁河》《文艺报》《北京青年报》《天津日报》《新疆日报》等报刊,收入多个年度选本。已出版《醉蝴蝶》《风过留痕》《新疆津帮》《女人的另一双眼睛》《赶大营》《新疆情书》等散文集、长篇小说、话剧剧本十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