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与严绳孙的最后别离词：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纳兰性德晚春送别严绳孙两首：君去一何速，到家杨柳新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高处。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苦。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翦灯夜雨。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纳兰性德《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纳兰性德身边有那么多年长的人，而极少有年轻的朋友，这实际上是清朝对贵族的一种控制。王族不可以结交大臣，旗人贵族不可以结交汉族官员，子女出行都非常谨慎，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生活圈子非常固定。但是有一种人可以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就是清客，塾师，而且他们有很高的文化素养，但是没有官职。

纳兰性德其实是在特定时期按学霸培养的试验品，因为康熙皇帝对纳兰明珠说，你就是文化差点，实际康熙此时也是为了拉拢江南士子，稳定民心，纳兰明珠深谙康熙的未来规划，所以替自己儿子纳兰性德请了汉儒授课，替康熙留心江南文化人才。这一切实际是在康熙的授意默许和推动下。

缭绕明珠和纳兰性德的，多半是德才兼备的汉族老士子。他们过人的才华，坎坷的生平，渊博的知识，开启了纳兰性德的汉文化教育，也因此和纳兰性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是没有年轻人，只是年轻人没有资格资历进入纳兰府邸，况且康熙朝的查控非常严谨，一个年轻汉人出入纳兰府，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顾贞观，严绳孙，吴兆骞，从年龄上讲都是纳兰性德的长辈，但也只有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纳兰性德的学习和成长，他们对纳兰性德真诚的爱护，是超过了纳兰性德忙碌的父亲的。

而纳兰性德的率真和求知，也让他看到听到了贵族生活之外的汉族士子的另一面真实的生活，他们处在新旧两朝，空有才华和渊博，各自的人生都坎坷，志向都不舒展。纳兰性德的聪慧，在于他洞察历史和现实，这不是个可以有所作为的时代，连同他自己，都在一个桎梏的铁血的王朝。

正是清朝对贵族子弟的控制，年轻人很难成为朋友，而只是成为清朝统治机器上的螺丝钉，纳兰性德对这些出入纳兰府邸的恩师，幕僚，有着天然情感的真诚和依赖，他更像孤独的孩子濡慕父辈和家庭的温暖，并给予真诚的牵挂与回报。但从等级严密的制度上来讲，他们只能称为知己和朋友。

50岁的严绳孙入住纳兰明珠的家，这是康熙希望纳兰明珠网络江南人才，纳兰性德十九岁。严绳孙住了两年，应该是教授纳兰性德诗画，因为严绳孙的诗词书画很有名声。严绳孙也见证了纳兰的第一段婚姻，他后来被举荐做官，肯定有明珠的功劳，但严绳孙并不主动，甚至回避，这些理由，纳兰性德肯定知道并理解。也正是处在时代的夹缝中，他们更能互相体会对方在世事上的无奈。比如皇权之下，不仅士子，连纳兰性德也未必自由。

严绳孙做了一段时间的翰林官后，主动请辞回到故乡。而纳兰性德已经31岁。纳兰性德挽留他住在纳兰府上，陪伴孤独的他，但他拒绝了。因为严绳孙老了，思故里。他们在别离前有很深的谈话，对于时代，对于朝政。只是他可能不清楚纳兰性德比他更绝望，且已经有病缠身。

自从妻子离世之后，纳兰性德没有调整过来，就安排在康熙身边做扈从，责任重大的工作，凄凉的内心，对制度的种种看不惯，对兴亡的深刻理解，他对功名厌倦，却又无法摆脱自己的身份，所依赖的就是这些陪伴他成长的老人故人。严绳孙有家可回，有江南可以养老，但是纳兰性德却没有自己的乐土，连朋友老师们也一个个散了。

这人生到了真正的南北分离，永不相见，才真是如梦一场啊。请你卧在高山之上，放下了世间闲愁。任凭流水东去，人间花飞花落，都不关你的事。只是我斟酒满杯，自己却叹息，我和你的分别。你这一去，烟波万里，你一定会记得我，会思念我。

你一定会记得我们在小小茅庐之下，曾经通宵夜谈，在潇潇夜雨中说到天明。这人生有如此情谊，这人生又如此别多会少，不怨别离只怨恨为什么我们要相遇。早知道如今，还不如不遇见的好。这话非常孩子气，但是是真的。小时候的纳兰性德在安稳富贵里，看到的人，都会以为永无分别。但是妻子离世，扇了他一记耳光，那是死别，从此他有深邃的忧患，更害怕着渺茫的亲人的离别。实际这几位朋友，名义是朋友，在纳兰性德心中和亲人无异，又伴随过他最柔嫩朝气地成长。

从此我对着你住过的旧院子，再也没有人和说话，和我谈论家国大事了，只能听檐头铁马的风雨声，再也不能挑灯看图，畅谈战事啊！

这里可以看到纳兰性德对严绳孙的依赖，是朋友，是良师，是亲人，更是有着男人志气，关注国家大事那种共鸣慷慨和豪迈。然而严绳孙到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