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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争鸣 | 陈超:诗坛现状,精神萧条时代的仿写者

小编按:诗歌评论家陈超以绝决的方式离开人世已经有一段时间。现推出他的评论文章,看看他是曾经如何理性地看待中国诗坛的现象。他说,在这萧索的诗坛,我只想,即使仿写也要发自灵魂源于生命。

诗家争鸣67期 | 陈超:诗坛现状,精神萧条时代的仿写者

陈超(1958.10-2014.10.31),山西太原人。著名诗歌评论家、诗人,生前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专著有《生命诗学论稿》《打开诗的漂流瓶——现代诗研究论集》《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中国先锋诗歌论》《游荡者说》《辩难与沉默》等。出版诗集《热爱,是的》《陈超短诗选》(英汉对照)等。主要编著《以梦为马——新生代诗卷》《最新先锋诗论选》《中国当代诗选》等。

诗坛现状:精神萧条时代的仿写者

陈超

当代许多中国诗人,在精神历史上,或者说精神的个别性上,大部分软弱。“我思”,在沉默的时候还可能是有意义的;当它被用文字表达出来时,我看到的更多是一个缺乏个体生命意义的过程。

在那些比较不错的先锋诗人那儿,我看到了他们对西方包括美洲的诗人精神的仿写过程。这一事实表明,中国诗人已经根本背叛了他们的前辈所笃爱的民族的文学史血缘,那些所谓的“新古典”诗人,骨子里倾心的不是陶潜、王摩诘,而是瓦雷里、斯奈德和默温。

不是这些诗人被洋人吓倒,而是中国诗歌精神被战败了。在这样的时代,诗人精神的萧条与整体生存空间的世界位置是一致的。这些中国诗人的理想是自然的;但这里的自然不是对生命的解放,而是对生存回避。这与古人不同。要是我们更多地与这些诗人交往,会发现他们时刻处在一种仓惶的状态里。他们写古朴的乡村,写雪地和蝉鸣,仅仅是为了消费生命的疲倦。诗人们感到的东西不是这些,他们如果写下骨子里所体验到的生存实在,可能会被诗歌圈里的人小视。

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某某写的东西已经过时了。”

对诗歌来说,什么东西是过时的?这里的“时”是指时代还是时髦?为什么有“时”的概念?这只能解释为这些诗人心中有一种彻骨的失败感,对个人精神的信任已荡然无存。就连“自白”也一定要像普拉斯。

这时代的诗,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和未来,从语体上和意味上接近洋人,可能是这些诗人的主要意图。这种诗显然是目下诗坛最为优秀的部分。价值不是本质给予的,而是那些大师们已有的范式给予的。也许这种失败感会将诗歌引向歧途,但目前我心目中最认同的只能是这部分诗。这种命运是免不了的。诗歌的标准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东方审美性格的尊严已经江河日下。叛逆需要依恃深入而孤绝的精神力量,今天,这种冒险已经不再有可能性。

就这样,我们统统进入了集体写作/描红的课堂。写哪种字体,我们是自由的,我们一点都不迷糊,我们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了。像是某种可以度量的物理势能,它存在着,我们不必大惊小怪。

我看到许多诗人无力进入地道的描红课堂,他们就转而否定和诋毁那些“学生”,这并不说明这些诋毁他人者就进入了有意义的精神领域,和高度的复杂性中。

我以为,这些人的忧愤和我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冲突的。那么,在这进口的实验装置面前我能说些什么?我只能说,唯愿诗人们能从精神上,整体地深入它们,用它们来滋补我们的萧条,而不要匆匆地放掉,像狗熊一样每时每刻都只拿最新的苞谷。

对现代主义大师的崇敬,是人精神中诚挚的一面,但我们看到的更多是拿来了大师的皮毛,然后马上扔掉,这样的圣徒,比敌人还可怕。他们]对先锋诗歌的败坏,或许远胜那些伪传统派诗人。“描红” 不是一捷径,它需要付出的代价根本不是时间和操作技巧上的。在一笔一划中,浸入了大师的精血和骨头,最终成为大生命的一种回声。这样的诗人,我们目前又能见到几位呢?

对诗歌而言,我宁愿推崇真诚的“枯燥乏味”,而不敢苟同虚假的冲动曲折。在我看来枯燥乏味如果基于经验生命本来的怯懦,就会在诗中转变为某种更深层的审美效果。这种枯燥根本就是精神产品。

我读葛利叶的小说《嫉妒》,就反复陷在这种深人的枯燥之中,到后来,这位作家的灵魂显现了。在我们的诗人中,貌似阅读的富翁不少,但就是看不到诗人个体生命的灵魂。所谓“生动”,所谓“反讽”,在今天已成为一种表面的修辞效果,一种写诗的“技巧”。对这种诗,与其说我被诗歌精神的绝望、苦难状态感动了,还不如说我着实为诗人写作本身产生了可怕的感觉:这与诗的深度无关,而是基于对其写诗的方式。这也算是一种轰动效应?坐卧不宁的不是诗人面对灵魂,而仅仅是他对写作手艺的坐卧不宁。

对诗运的解释,在今天已经不可能。但我不同意诗运只关涉创新与古老,优雅与反优雅。我至今认为,生命的真实与虚伪是解释一切诗歌的前提。后者与诗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认为,一首成色十足的诗, 每个字与生命的关系,一定是空气与人的关系。它几乎无可把捉,但你就是无法隔绝它们。即使那些互否性的搭置,那些多向度的意识辐射,诗人的精神深度一定会显现出来。面对生命和语言临界点的真实,这些东西又都是“单向”的。

我痛感价标准的消失,痛感真货与假货比肩而行,痛感“多元化”成了统一中国诗人精神的口号。

在这个精神萧条的时代,我们没有资格用“百花齐放”奢侈。我们置身于这个混乱的网罟,一方面是没有精神的沼地,一方面是表面上的繁荣四通八达。我甚至对艺术中隐匿的最终报复失去了信心,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不可穿透的混沌。

对于西方现代主义的“达达”来说,的确“行为就是切”。但我感到当我们的一些诗人继承了“达达”的理由之后,骨子里却是一种可疑的私欲。人可以在所有的方面表现、施展自己的私欲,但对艺术而言是唯一的例外。你所享有的满足如果只关涉到自身而非艺术的价值,那么,我无法体谅。我们可以区分出两种“功利”:生存功利和艺术功利。

对诗而言,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认为后者是唯一将诗与别种文学形式区分开来的东西。迫于生存现状,囿于诗歌刊物编辑在艺术鉴别(不是鉴赏)方面的修养,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但一个国家,如果想享受精神方面的荣誉,至少应该拿钱出力维持住哪怕一本真正意义上的诗刊。算是虚荣也好,算是造福于民也罢。

对所谓新潮诗界,我过去直说的是好话,今天,我并未有痛悔少作之感。我们]整个儿是仿写者。

在这萧索的诗坛,我只想,即使仿写也要发自灵魂源于生命。我们认了。是宿命是使命,怎么说都无妨。

诗歌的活力

陈超认为,“审美趣味是真诗与赝品的分野”,而且他充分肯定了诗歌的活力来源于作者的活力。“单就情感经验的提供而言,好的诗歌,或启人心智,或给人安慰,或让人活得更自觉;或抚慰你,使你觉得生命的困境是可以逾越的……所有这些指标背后,还有一个总指标,就是作者必得是一个有性情的、有语言才能的、有趣的人。”

他认为一个纯粹的诗人与借用诗歌来“说事”的诗人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在追求诗歌深度的态度上并不会“以趣味、活力和技艺的让步为代价”。

诗人能胜任并传达快乐在陈超看来也是必不可少的,“蜜蜂采蜜同时也给花授粉。诗人劳动的快乐,就是蜜蜂似的美丽的快乐。诗人应有能力来胜任快乐。”而趣味、活力和技艺则是写作欢愉的保证,“欢愉消除了话语权势,欢愉恢复了汉诗原曾有过后来被中断了的生命血色素。有趣味的诗,有效地避免了‘滥情’与‘说教’两大宿疾,让我们得以从一个具有美好性情和心智的诗人眼里去看看人生。”

总的来说,诗歌的活力是“对诗歌深度的考验,同时也检验着诗人对艺术的真诚”。

诗歌的真诚

《诗经》言:“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诗歌的真诚,即把内在的思想外化成语言文字表现出来。陈超谈到对诗的态度时,强调“把诗当诗,让诗说出那些只能经由诗才能说出的东西”。

他反对使用“舞台上矫揉造作的范儿”和“与腻友调侃时的轻佻语调”来写诗。在他看来,“诗是与处于喑哑之地的潜在知音的交流,要质朴、谦逊、诚恳,还有一点点羞怯的自我克制”。

南宋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诗道惟在妙悟”。

陈超赞同并推崇严羽的诗歌主张,他觉得妙悟能“激活你的审美感兴、感性、直觉,感受生命的情趣”,并且生命的情趣是言不可尽的。

因此,达到“呈于境,感于目,亲乎情,切于事,会于心,达乎灵”的境界才是最真诚的诗歌,而这种境界唯在细读中方能达到。

诗歌的细读

我们常说“细节决定成败”,虽然生活中的细节跟艺术中的细节有很大的不同,但明显有着相通之处。海德格尔就曾提出“艺术把真理固置于个别的事物”的观点,陈超也感叹“没有大视野的诗人,其实不会发现真正有力量的细节”。

陈超的诗歌格外讲究叙述性细节,《秋日郊外散步》是个典型例子。“京深高速公路的护栏加深了草场,暮色中我们散步在郊外干涸的河床,你散开洗过的秀发,谈起孩子病情好转,夕阳闪烁的金点将我的悒郁镀亮。……你瞧,在离河岸二百米的棕色缓丘上,乡村墓群又将一对对辛劳的农人夫妇合葬;可记得就在十年之前的夏日,那儿曾是我们游泳后晾衣的地方?……”

这种叙述性细节还表现在对死亡的敏感上,《风车》中:“冥界的冠冕。行走但无踪迹。血液被狂风吹起,留下十字架的创伤。在冬夜,谁疼痛的把你仰望,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听过他的课的学生也深有感慨:“他讲帕斯捷尔那克、芒克和多多,讲那些苦难的诗人,他把经历过的每一分钟都看做死亡,比如上了20分钟的课,其实就是死了20分钟。”

而对于好诗的挑选,陈超也是有着一套独特的说法,他认为好的诗歌不仅呈现以细读的方式来探究诗的活力和真诚,好诗的标准更在于“诗本身”。

所谓好诗

“真正的好诗,在‘懂’之前,我们已被感动。”陈超的标准就在于“感动”二字。以海子的诗为例:“黑夜比我更早睡去/黑夜是神的伤口/你是我的伤口/羊群和花朵也是岩石的伤口……今夜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彻夜难眠”。陈超感慨:“在‘懂’之前,你已感觉到来自脊梁骨和内脏的寒冽、紧张、无告”。

对于诗歌的表述力度,陈超认为重点在于把握好“含混”和“清晰”的细节,而且不能盲目跟从大众品味,经常被批评家阐释的诗,未必自动等于好诗。好的诗歌,是能“留给人美妙顷刻”的;好的诗歌,要在“潜意识中激起幽鸣”……

对于好的诗歌语言,陈超的阐述是:“踏实而腴润,经过淬砺又像是脱口而出,单纯而又有骨子里的丰富感。平和深邃不再蛊惑,诚恳自尊又触动人心。”因此,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我们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将情绪、境界、思想和声音融为一体,发出自生命深处重浊的舒适。”

您认同陈超先生的观点吗?您对于当前诗歌写作有什么想说的?您认为怎样的诗才是好诗?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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