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有废话，才显得亲密和生动。

但一首诗歌也废话连篇，这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

有一首“废话连篇”的诗歌，居然还成了千古名诗，这更让人想不通了，它到底表达了什么呢？

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首民歌，其实有了前三句就够了，后面分述“东西南北”的诗句，纯粹是多余的。

如果感觉三句不够对称，形式不美，那可以多加一句“鱼戏莲叶欢”或“鱼儿何其欢”或“欢乐满四方”，凑成四句，这样看起来也挺好的。

那么问题来了，《江南》为什么要这样近乎废话的重复？

1.这是一首民歌，情动于衷

所谓民歌，就是由劳动人民集体创作出来的歌谣，刚开始，它不是先用笔写出来，可能是由一个人唱出了第一两句，然后不停地流传开来，再有不同的人完成了整首曲子。

民歌的特点就是有感而发，自然而然地抒发出来的情感，就成了歌： “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歌写成文字，就成了诗。

《江南》是一首民歌，带着泥土的朴素，还有荷花的芬芳，从文人角度来讲，当然需要高度提炼及精简问句，但正如刚才所说的，劳动人民唱歌是因为有感而发，我爱多唱几句就多唱几句，你管得着？

民歌也是相对文人创作而言。随便哪个稍微有点文学素养的文人都不会这么写，甚至都不敢这么写。

特别是文人创作成为一种职业需要的时候，即使内心没有感触，没有特别的感情，但为了完成工作或业绩，也需要不停地写。但因为心底没有感人的东西，所以只能用上很多技巧，比如布局谋篇、情节机巧、表现手法等等，使本来生动活动的东西，变得高高在上，也空空如也。

这个现象也常发生于流行音乐中，我们总是发现，那些能打动人心的好歌手，总不是因为他唱歌的技巧，而是因为他的用情。相反，我们也总是发现，很多好歌曲，一到某些炫技歌手的嘴里，就变得索然无味。

2. 劳作的合唱，快乐的传达

劳动人民的歌谣无处不在，除了劳作以外，生活中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可以通过歌谣来表达。旋律未必是悠扬的，但一定是合于劳动的节奏的；歌词未必是高雅的，但一定是的情动于衷的。

在劳作时唱歌，至少可以起到三种作用，一是鼓动人们奋起精神加油干（比如很多的劳动号子就是这种类型）；二是排解劳作时重复单调的困乏，获得一些劳累之外的乐趣；三是表达抒发对劳动成果的喜悦。

《江南》就具有后两种作用。正因为要起到这些作用，所以歌词往往需要一些简单的重复，这样可以方便大家反复歌唱，但这种看起来很单调的重叠，具有它特殊的效果。一方面简单易记，便于合唱，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节奏感，甚至我们可以想象，那些采莲的姑娘，是可以和着拍子来划船或采莲的。

另外，在反复的歌咏中，表达丰收的喜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边采，一边看着被惊动的鱼儿在莲叶间游来游去，采啊采，都采不完，这不正是一幅丰收的景象么？

这后面四句，看似毫无变化，其实恰恰能表现了劳动人民满载而归的景象和喜悦，还有那种欢快的感情。

3、鲤红荷青，像姥姥家的绣花被面

《江南》其实还描绘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你看，“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四个画面的内容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方位不同而已，当我们把同样的画面按不同的方位聚拢起来时，我们是不是发现，它们就拼凑成了一个固定的花纹样式？

没错，它就是你姥姥家床上那个漂亮的绣花被面，上面重重复复地绣着“鱼戏莲叶间”的图案。在莲叶间嬉戏的红鲤鱼违和一幅欢庆的画面：喜庆、欢快、好看、靓丽。

没错，这就是劳动人民需要表达出来的那种感觉和情调，他们也许不会绘画，但他们却可以通过歌谣把画面的内容描绘出来，这样，诗画同体了。

当然，朋友们对这样的重复其实并不陌生，因为在读《诗经》的时候，我们就常常碰到类似的重复字句。

比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比如“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等等。只换个中一两字，反复歌咏，却不让人有重复累赘之感。

4、农业文明信仰的一种表达

繁复、重叠、复沓，其实这里边还蕴含了农业文明的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象征着绵绵不息、回环往复的生命状态，这是劳动人民的朴素观察、体验以及期盼。

农业文明下的人们，就是安守在一片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开垦、劳作、收获、生活，期盼着天时，守候着地利，生发着人和，这是天地人伦的一种重复，他们通过歌咏表达出来。

农业文明下的人们，不期望天翻地覆的突破，改变，只希望当下的安好，还有天长地久。荣华富贵可以是梦想，但儿女绕膝，猪圈充实却是每天的日子。这是火热生活的一种重复，他们通过歌谣表达出来。

别说中国人老百姓没有信仰，他们信仰和平、安宁，信仰真善美，信仰劳作的收获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