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仲春杨柳美词两首,万条千缕绿相迎,渭城丝雨劝离杯
公历的三月对应古老农历的二月,是春天最蓬勃美丽的时段。此时有惊蛰春分两大节气,温度升高,雨水充沛,正是万木生长,百花齐放的好日子。虽然有风有雨,那是地道春风春雨,虽然乍暖还寒,但是已经不需要累赘的冬衣,正是春衫踏青,轻装郊游的好日子。
天地春气唤醒人间,也唤醒人们内心的活力,农民开始春耕,游子借着春光旅游或者远行,二月是充满活力与清新的季节,人的精神面貌也如初开的花,轻绿的柳,连心肠也被春风摇曳,别有春的明快与轻愁。
“二月和风到碧城,
万条千缕绿相迎。
舞烟眠雨过清明。
妆镜巧眉偷叶样,
歌楼妍曲借枝名。
晚秋霜霰莫无情。”[宋] 晏几道《浣溪沙》
晏几道是北宋名相晏殊的小儿子,比贾宝玉更真实,他是晏殊47岁时的得来的孩子,此时晏殊仕途平稳,富贵雍容,晏几道是他掌上明珠,且天性聪慧,14岁就轻取进士。晏几道出生如此富贵书香之家,锦衣玉食,成为上流社会拔尖的如玉公子,气质卓越,青春动人。而他所爱的诗词不但有着父亲的优雅,更多一种少年的清丽。
这种自小生活培养的雅气,影响了他的一生。后来父亲去世后,晏几道家道中落,甚至他自己潦倒落魄,为了生活去做辛苦的许田镇监,以及到北方去边关小吏,但是他都没有磨掉那骨子里的优雅,只是化为更蕴藉更有层次的诗词美境。只是有心的人,总可以在那些淡雅蕴藉的美句后,读到不言的伤心和艰辛,读到隐忍和微笑,有时候那比直白的宣泄更动人。
晏几道的词和李商隐的诗一样,要慢读。
“二月和风到碧城。”
晏几道的选字和李商隐一样别有魅力。碧城在哪里,是否真有一座碧玉的城池?古代神仙居住的是紫云之阙,碧霞之城。李商隐的碧城是道姑所居,清修仙境,那么晏几道的碧城是指什么呢?
在他父亲死后他落魄的人生里,总会有不一样的远方等着他去,因为生活也因为命运,我更想到的是他离开江南去往北方边塞,路过的春天的城池。总有不一样的风景,安慰着落魄的人生。
“万缕千条绿相迎。”
这二月的春天给了他视觉的盛宴,是无边新绿的柳树,在碧云天,春风境里,迎接着他的到来。我们常常爱上一座城市和一个地方,就是那第一眼,当千万条杨柳以最清新的绿迎接他的到来,风中摇曳,再惆怅的人生也有一霎开怀吧。
“舞烟眠柳过清明。”
清明节自古是三月节,那么这里出现清明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就在这杨柳之地逗留,在这飘舞的春柳里,陪伴度到下个月清明节之后。
让我在这杨柳之地,和柳树共舞,宿在杨柳城中,度过又一年惆怅的清明节吧。
实际我们知道晏几道父亲死了,家道中落,可能和宝玉一样也看见了许多不愿意看到的生气悲哀,清明节对于他是悲哀沉痛的。但有了这依依杨柳就不一样了,是一种情感的转移和寄托。
那飞舞的杨柳既是思念又是安慰。
“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
这是夸奖二月的杨柳。新嫩,叶子秀美。那闺中的少女为了画出好看的眉毛,偷偷比着柳叶的样子,而最为流行的歌曲《杨柳枝》,就是借杨柳的名字呀。如果不是柳树这么多人喜爱,如何人间处处都有它的芳名,柳叶眉,杨柳词?
“晚秋霜霰莫无情。”
这句写得转折。但也证实这是晏几道成年后的作品。悲剧是美好忽然被摔碎。
戛然而突兀的一笔,是在二月春风天,忽然想到了美好柳树的凋零和摧残。是他自己的人生阅历,也是一种对美好把握中忽然的冷邃。照应前面一句“清明”,有隐约的沧桑之感。晏几道是经历过繁华与凋零的人。
有人说,这是年龄的歌舞女孩给晏几道带来的美好与感动,也带来了感知美好不能长久的忧患。
“二月春花厌落梅。
仙源归路碧桃催。
渭城丝雨劝离杯。
欢意似云真薄倖,
客鞭摇柳正多才。
凤楼人待锦书来。[宋] 晏几道《浣溪沙》
如果上一首是二月里和杨柳相遇春风,这一首则是二月的离别。
“二月春花厌落梅,仙源归路碧桃催。”
梅花是正月之花,往往二月就凋零了。但是二月却是桃花满山的季节。
落梅很有意思,难道是他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等待他回家做主,好行聘嫁?晏几道的词和红楼梦一样,可以进行无尽的联想。
又或者他接到了新的调令,要去述职或者离开?桃源仙境一方面可以指家园,另一方面也会指登天之路。
总之这二月他是要离开这里了。语气还够轻快。
“渭城丝雨劝离杯。”
这句话写得淡雅惆怅。这是化用《渭城曲》,却轻灵蕴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里写的是没有归期的分别和离开。
作为帝国的官僚,工作任务和环境结识的朋友,固然有真心,但是在人生里,却往往难以再逢。
“欢意似云真薄倖,客鞭摇柳正多才。”
越是到了分别的时候,越觉得交往的真诚如云滑入过往的长河,没有了未来。
只有马鞭如杨柳柔韧,那是摇晃泄露了心里的不舍呀。
“凤楼人待锦书来。”
这里没有写深沉的惆怅,却加了一个光明的尾巴,你走后要记得写信我,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平安,你的消息呀!
这个“凤楼”和”薄悻”,应该是写的一个女子对待爱人的分别,在劝酒,在说你记得写信给我,骨子里却要面对的是情郎一去不返这个现实,却还是依依不舍,郑重有加,如二月绵绵春雨和无尽的杨柳。
晏几道是个重情的人,无论这里面对的是爱人还是朋友,一句渭城丝雨劝离杯,就很有深度。仿佛杜牧的,唯觉樽前笑不成。
或者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这样强颜欢笑的分别会永远刻在他心里,如二月的春雨,二月的杨柳。
初衣胜雪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