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的一天下午,齐天来申请了一个陌陌账号,这是他买来苹果手机后下载的第一个软件。而之所以买苹果手机也正是为了聊陌陌。对于一个性格内向长相偏丑屡次相亲总是失败的大龄剩男来说,陌陌这个交友软件简直就是他的大救星。
登陆上陌陌软件后,齐天来亟不可待地打开了附近人功能,并且在筛选一栏里点击了只看女生的条件,瞬间一大批女生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齐天来点开了一个距离他只有0.2KM的女生与其对话:干嘛呢,美女?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现在不忙,闲着呢。你干嘛呢,帅哥?
哦,我?我没事躺着呢。齐天来心里很高兴,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帅哥,虽然是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
齐天来给对方发了一个呲牙咧嘴的大笑表情。
对方以最快的速度发来消息,你多大了?
29岁。
结婚了吗?
我还没有女朋友呢。齐天来随即又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对方说道,现在有钱人结婚都晚。
齐天来没有解释,只是发出了一个笑脸。
你没上班吗?对方问道。
没有,刚辞了工作。
能炒老板鱿鱼的人,一定是能力不凡之人。
面对对方的恭维,齐天来心里美滋滋的,嘴里磨叨着,陌陌真他妈的是一个好软件。
美女,你多大了?
今年才23岁。
齐天来想着,对方很有可能还是个大学生呢。
有男朋友吗?
还没有。对了,你电话多少啊?
齐天来想都没想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号发了过去。这是第一次有女生主动向他要手机号码,他有点受宠若惊,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等我下班,我给你打电话吧。
你不是大学生?
我早就辍学了,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顾客,等下班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齐天来心里怦怦直跳,内心异常兴奋。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齐天来看看表,现在才三点多钟,要等到她下班,至少有三个小时。不过,他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三个多小时,捯饬一下自己,虽然自己的形象差点,不过,打扮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万一,万一美女约自己出去吃饭呢?可别忘了,是美女主动向他要的电话号码。
齐天来刮了刮胡子,洗了洗脸,刷了刷牙,穿上自己平时不怎么穿西装,一改往日的邋里邋遢样。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嘴里唠唠叨叨地念着几种可能的开场白。虽然没有正式见面,然而他还是有些紧张,一句话的开场白总是不能一口气说下来。他深知自己的这个坏毛病——一见到美女就脸红,并且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恨自己这张笨拙的嘴巴,太不争气了。
三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齐天来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因为是新买的手机,他对新手机的铃声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所以直到手机响了四五声之后,他才拿起电话。
喂,你好。对方一口东北口音。
你……你……好。齐天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们做现实中的朋友吧。对方大大方方地说道。
好……好啊。
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对方说道。
有……有……时……时间。
出来散散步吧?!
好的。
你来找我吧。
嗯。
你来华美妇产医院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在这里等你。
好……好的,我……我马上去。
挂掉电话,齐天来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胸口砰砰直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他对着镜子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他整了整衣领,又去衣橱里找来香水,对着自己的衣服猛喷,他已经好久没有往身上喷香水了。
匆匆忙忙下了楼,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在车上还在感慨自己真有先见之明,幸亏提前将自己收拾了一下,要不然临时抱佛脚,肯定手忙脚乱。他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更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打扮,这次约会一定会收到不凡的成效。
而事实上,这次约会确实是一次特殊的约会。这是后话了。
出租车很快到达了华美妇产医院门口。
六块。出租车师傅看了一眼计程器说道。
师傅,这不才五块五吗?齐天来也看了一眼计程器说道。
出租车都是四舍五入。师傅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合理啊。师傅,你想想看,全市那么多的出租车,今天你多收三毛,明天他多收四毛,积少成多,你们出租车公司一年多赚多少钱啊。既然能赚那么多钱,也就不在乎我这几毛钱了。
行了行了,给五块钱,下车走人。出租车师傅的忍耐限度已经达到了极限。
下了车,天色已经有些黑了,都市的霓虹不停地闪烁着。冷风习习,而他的心里却暖洋洋的。
齐天来掏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你……你好。我已经到了,你出来了吗?
你几个人啊?
对方的这个问题,让齐天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决定逗逗她,于是说道,我们两个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怎么还找了个伴儿啊?对方的语气里显得很不高兴,
嘿嘿,没有没有,我一个人,我刚才是逗你玩的。齐天来忙解释道。
哦。你到了吗?对方问。
到了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齐天来感觉对方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
那你说说华美妇产医院的对面是什么?对方说道。
齐天来扭头看了看说,是一个叫米兰西点的餐厅。
你是不是站在了路灯下面?
是的,穿着西服的那个人就是我,你在哪啊?齐天来拿着手机环顾四周,辆车连流不息,行人熙熙攘攘,只是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和自己约会的美女。
我看见你了,你在那等着吧。对方说罢,挂掉了电话。
这时,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从马路的对面缓缓走来。她走到齐天来面前,伸出手来,说道,你好。
你……你好。这么多次相亲和约会里,齐天来还是第一次握女方的手,那种感觉软软的滑滑的,带着一股暖流直接流淌到了他的心底。
我们走走吧。美女说道。
好。
齐天来跟在美女的后面,他偷偷地向美女瞄了一眼。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连体帽子,前面戴着墨镜。
两个人走了一段时间,齐天来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问道,大晚上的怎么还戴墨镜啊?
这几天晚上总是加班,有点黑眼圈,所以戴了墨镜。
你摘了我看看。齐天来鼓足勇气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啊,我的陌陌里面不是有照片吗。
好吧。
这时,她带着他熟练地走进了一条黝黑的小胡同。
我们这是去哪啊?齐天来问道。
咱们先吃个饭吧,我有点饿了,咱们边吃边聊好不好啊?对方突然变得很温柔。
齐天来很受用连忙答应。
她在一家名叫客多来的小饭馆门前停住了脚步,回头对齐天来说,就在这里吧。
这家小饭馆的广告牌有些破旧,而且没有照明,隐约借着城市的夜光才能看清楚上面歪歪扭扭的“客多来”三个字。
齐天来心里很高兴,对方选择在这么个小饭店吃饭,花费一定不多。正好自己兜里的钱也不多,真会体贴人!
她推门而入,齐天来尾随其后。小饭店里灯光昏暗,空间逼仄,只在靠着西面墙的位置有两张小桌子,其中一张已经被三个男人占用了。他们并没有吃饭,也可能是他们的饭菜还没有上来。只见他们围着桌子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闲谈着什么,操着一口东北口音。他们见齐天来进来后,纷纷向他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你点吧。齐天来对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美女说。
美女走到饭店的最里面撩开一扇布满油渍的帘子说道,你进来。
齐天来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这间小屋子并不是厨房,而是几张沙发和一张茶几,烟雾缭绕,很显然有几个人刚刚从这里吸完烟。
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吃饭吧。齐天来说道。
急什么?你先坐下。美女说着将脱掉的羽绒服扔到了沙发上。
哦。齐天来应了一声,迈进了小房间。
你热吗?要是热的话也脱了吧。美女说道。
逼仄的小屋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齐天来非常紧张,他的手有些颤抖,他想去拉对方的手,然而最后还是没有鼓足勇气,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他能断定对方是标准的瓜子脸,长长的秀发挡在脸颊上,眼睛和美貌都被墨镜挡住了,他只能看到她浓妆下的鼻子和艳红的双唇。
齐天来的内心一股燥热,有些口干舌燥。他干咽了一口口水。
是……是有点热。
那你把西装脱了吧,还傻愣着干什么坐吧。
齐天来并没有多想眼前这位美女与这家饭店的关系,更没有多想这家是不是饭店怎么一点油烟味都没有。他的大脑已经被“情”冲昏了。就像弗洛伊德在《一个幻觉的未来》中说的,人是一个受本能意愿支配的低能弱.智的生物。此时的齐天来已经低能弱.智到了极点。
齐天来脱掉了西装外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还是那种老式的沙发,里面装的是弹簧的那种,坐下去立即沉成一个窟窿稍微挪动一下又会弹上来。
你吸烟吗?美女问道。
齐天来摇了摇头,说,我们出去聊吧。在这里觉得不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的啊?给你一个近距离接触美女的机会还不舒服啊?女人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这时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爱喜牌的女士香烟,点燃抽了起来。
你摘掉墨镜我看看。齐天来说着欲想伸手去帮她摘掉墨镜。
女人用手挡了一下说,我本想等黑眼圈没了再让你看我,我本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你,既然你执意要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可别害怕啊。
齐天来觉得没有她说得那么恐怖,不就是个黑眼圈吗。
你摘吧,没事。
女人摘掉了墨镜。女人的眼睛很大,而且是双眼皮,只是没有陌陌上那样水汪汪的。女人的眼睛四周不是黑眼圈,而是黑色的皱纹,还有厚厚的眼带。一眼看上去至少三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几天休息不好。女人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二十三岁?齐天来问道。
你觉得不像是吧?我自己都觉得不像,不过我却是没有骗你。我是未老先衰啊。
你应该三十多了吧?
你讨厌,干嘛老问人家年龄啊,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龄都是保密的啊。女人显得有些娇.嗔。她慢慢地靠近齐天来。
齐天来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
我靠近点,让你好好看看我。女人说。
哦。齐天来应了一声,低下头。再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女人已经……
齐天来非常紧张,全身颤抖,脸涨得通红。
你想干什么?
哎吆,你看看还挺保守啊。你说想干什么?该干什么该什么……
女人的动作越来越过分。
齐天来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总觉得不合适,至少这个地点不合适,外面还有人呢,而且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
不行,不行。齐天来推开了女人。
你傻啊?女人又冲了过来。
就在齐天来抱住眼前这个女人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世界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咣当一声……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逼仄的小屋里挤满了人,这些人好像是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有的拍照,有的狠狠地按住齐天来。
这时的女人也被按住了。女人疯狂地叫喊,你们干什么,你们是干嘛的?
别动!别动!都别动!
齐天来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几个穿警服的人,有的手里拿着相机,有的手机拿着对讲机。还有原先在外屋的那几个人,很显然他们是一伙的。很显然这是一个圈套。
你放开我。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齐天来为自己辩护。
男女朋友?分明是卖……。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说。
另外一个穿警服的人指着女人对齐天来说,既然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你说说她叫什么名字?
齐天来说不上来。
穿警服的人又指着齐天来问女人,你说说他叫什么名字。
女人直摇头。
走吧,押他们回警局。另外一个穿警服的人说道。
别!千万别!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了。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是在陌陌上认识的,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你信你看。齐天来说着,拿出手机给警察看。
说这些都没用,要么跟我们回警局,要么交罚款。
齐天来一听有缓步之机,忙说,我交罚款,我交罚款,多少钱。
每人五千块。要不就拘留。
别拘留,我交,我交。可是我现在身上没钱。
打电话通知单位或者家人。穿警服的人严厉地说。
别。别。警察同志,你看这样行吗?我新买的手机,价值五千块。我要不把手机交给你们当做罚款,你看行吗?
几个穿警服的人相互看看,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
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钱。齐天来说着,声泪俱下。
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说,就让他交手机吧。
齐天来一个人从客多来饭店出来,天很冷,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划破这夜间唯一的宁静。
齐天来耷拉着脑袋,心里懊恼极力,手机可是刚买来的啊,连手都没捂热就这样被人没收了。他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为了惩罚自己这木头脑袋,他决定不打车,徒步走回去,就算体罚了。
一路上行人稀少,路灯被泛黄的法桐树叶遮挡着,地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冷风吹来,倍显阴森。路过一排小吃门面,饭餐的香气扑鼻而来,齐天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那不争气的肚子,嘴里谩骂着,叫什么叫,我不知道饿啊?不吃!坚决不吃。
现在的饥饿再加上刚才的恐惧,齐天来的双腿已经软得像棉花了。他实在无力再往回走了,索性就坐下来歇会儿。他坐在了一家小理发店门前的马路牙子上。理发店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发着粉红色的灯光,显得十分怪异。如果不仔细端详,很难看清玻璃门上“洗头理发”这四个字。
夜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亦没有光亮,除了城市的红光在远处映着外,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在这个城市打拼,他已经两年多没有静坐看夜空的星星了,然而今夜,他想看却看不见了。他想到了童年,童年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童年的夜空繁星闪闪。童年的他无忧无虑奔跑在夜色里捕捉萤火虫。他想到了农村父母忙碌的双手和额头上的皱纹以及床头柜里的欠条。他想到了父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过来问他的工作情况,问他的感情状况……
他越想越恨自己不争气,榆木脑袋。好端端的一部手机,怎么就这么被人诈骗去了!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过重返“虎穴”,抢回属于自己的手机。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那是些身穿警服的人,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还是算了吧,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2015年11月5日 沧州
作者简介:沧舟,80后职业作家,祖籍浙江绍兴,生于河北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