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鹏，1987年生于昭通洒渔河畔，现居昆明。诗歌见于《人民文学》《星星》《边疆文学》《中国诗歌》《滇池》等，获第一届复旦大学光华诗歌奖，参加第五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

在山中

清风拂山岗，有人在清风里

杀鸡，筹备晚宴。我在一张桌子上

听见一整座山上，虫子的嘶鸣

但是一整晚

我都没有听见一声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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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对岸，一字排开的山坡

空中的筷子

不知要伸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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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

在老曼峨的大佛寺下

布朗人岩应说：

“行坏事的人，将他赶出寨子；行窃的人，

将他赶出寨子；欺蒙不义的人，

将他赶出寨子……”

他不利索的汉话，每一句都像钉子

敲在我的脊骨上

但离开寨子时，谁都没看出来

我是那个被驱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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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母亲的暮年

每逢开闸，我们就光着脚

追着河沟里的水奔跑

水流得慢，我们就跑在前面

等着，看它追着我们赶来

我们跑得太快了

在落日下，终于与母亲的暮年

迎头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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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磨烈

因为水电和道路不通，这儿的人

大部分都已迁走了

少部分留下来的，固执地守着几株茶树

相依为命。在背阴坡上

随行的人指给我看，迎面的莽莽青山里

藏着几百年的古茶树

但我不敢说，我甚至见过上千年的

那样无异是对路口的

几个拉祜人，横施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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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勐混

白鹭低头，它的长喙

就深深地插入稻田。它每一次低下头去

优美的脖颈，都让我动心

勐混坝子，平展、舒阔，白鹭们

呼呼往来，翅膀

像爆炸的闪电。我会羡慕稻田里

低头吃草的水牛，它一动不动的样子

也让我动了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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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听隔壁诵经声

诵经的人散后，夜就空了一块

与一只杯子坐着

我懒得再动。咕噜咕噜灌满自己的

是上涨的湖水，我伸手

能抓住什么呢？

噢，岸上的钓鱼人，谢谢你

递过来的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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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钉子

一大早就听见隔壁有人

往墙里敲钉子，噪音钻心，我不得不

翻身起床，对着一整座城市

茫然地发呆。那时候，多少人还在熟睡中

一枚接一枚钉子，仿佛也硬生生

扎在他们梦里

我妄想着有枚钉子，在墙里折断

掉到地上，妄想着隔壁的人

终止手上的活计

但一早上了，敲击声没有丝毫减弱

我感到不耐烦，有好几次

我想冲到隔壁去，喝令那些钉子

回到工具箱内。八点十分

出门，下楼，与面馆老板打招呼

吃早餐，脸上没有一丝疲倦

仿佛已经原谅了

隔壁没完没了敲钉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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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林

母亲说，村子里又走了个人

我不以为意，死老人就同生小孩一样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母亲说，是个小姑娘，12岁

论下来是我族间的侄女

离开村子十多年，小一辈的很多人

我都不认识

但说到是我的某个侄女

心就咯噔了一下，脑中闪过各种常见的死法：

癌症，白血病

坠崖，喝农药

或者水库里被淹……

母亲说，自杀，上吊死的

吊在苹果树上

那时候苹果花刚谢，树上结满了

指甲壳大小的果子

现在，它们又长大了一些

人们正忙着疏果，将那些个头小的

摘了，为个头大的果子

留足生长的空间

想到漫山的果林里，一具轻飘飘的身体

挤在那些果子中间，我忧心

她随时会被摘下

母亲说，小姑娘的父母才从浙江回来

五年多了，他们为她

带回了两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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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江

第一次看到澜沧江

我像个失落的

口渴的人，张大了嘴

却不知所措。想象中浩荡的江水

如一条毛糙的水泥路

在薄霭中

动都不动

我冲到岸边，渡船不动

白花花的芦苇不动

落日不动。沿江而下，只有青山在隘口

挪了挪

为流水让出了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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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

大地又一次动了春心

那些消失的人，借青草的唇舌

告诉头顶的石块：在精准的统计学外

在一首诗的建筑美学外

他们真实地活过。面对眼泪和死亡

我的慈悲

是虚伪和可鄙的。灾难

永远只是一个人的灾难，我没法

替他挡住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