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诗人,出版人,书籍装帧艺术家。1967年10月生,江苏太仓人,大学毕业。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散见于海内外百余家报刊杂志及数十种诗选集,并被译成英、日、俄等国文字,出版诗集两部,编著一部。系三月三诗会发起人之一。现居苏州。
游沙溪,兼怀父亲
时间在深夜中流逝了。深夜中流逝的
时间,有多少是和我们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
许多年后,
我到了和你一样的年龄
也和你一样茫然,单薄
很多次走上沙溪的老桥
在桥头上停伫片刻
河水依然是清澈的,两厢的房屋
从水边一直蜿蜒到天上
游人从空气的每一个缝隙涌来,只有老桥
是沉默的。我只要一转身
就看见你站在那里
你也是沉默的
仿佛很多年前,你带我来到沙溪
拉着我的手,在这座桥上停留
记不清我们说了什么话,玩了哪些地方
记不清你给我买了哪些好吃的食物
只记得瘦弱的你,微笑地看我的眼神
一辆老旧的单车静静地在桥头边等候
而你,和老旧的单车,和晚归的彩霞
成为我沙溪记忆之一部分
成为我生命中幸福、温暖之一部分
–
生命中有多少记忆在深夜流逝了,而你
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超越了时间。
–
–
一首诗
我想了很久,只能是一首诗
在光线慢慢暗淡下来的窗口
在充满不安的宁静中
只有一首诗
才能替代
我的心跳和呼吸
我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甚至
丢失了去未来的地址
一块大理石需要我认真地雕刻
一本没有纸页的书等待着
我一生的写作——
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
我把自己整个儿
献给了虚无
–
昨天早上,我在镜中和自己相遇
仿佛你就站在我的身后
目光对视的刹那
我的眼睑已经改变
–
呵,我爱上了一个人,任凭怎样
都无法放弃。我爱上了你的眼睑
一朵莲花的安静
仿佛什么风暴
都能被你轻轻拂走
–
我的朋友,这首诗是写给你的
在无尽的光阴里,我想用一首诗
写尽对你的爱恋……
–
–
宜兴记
多年以后我回到这里,一阵轻洒的细雨
明亮的光线,倏然间洗净了满屋子的雾霾天
仿佛我体内也有一座森林,也有清澈的流水
和平缓的小山坡
而不是长久的厌倦,不合时宜的晕厥
薄雾与烟岚将绿色轻易地
调合成一张清丽多姿的明信片
它有好多张明信片,散落在
久已陌生的温柔时光里。召唤你
从飞快流逝的身体中
找回那失去的痛苦、欢乐和渴望
泥与焰的城,每一次燃烧
那炽烈的釉,都将你的生命层层环绕
在小小群山的环抱中,岁月
如同一条隐秘的河流
只要循着太湖的水光,仍能听得见
“境会夜饮”的喊山声此起彼伏
满山的火把,映亮一张张幽暗中的脸
有时候,人们不了解–那永恒的一刻
其实是由梦想构成的:梦中的杯盏
轻轻交碰,仍是那青枝玉叶的阳羡绿
那春天般可饮的绿色,那让生命
变成一种馈赠的绿色
让一座城,变得无限温柔,美好又安静
–
–
画中游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和你同作这画中游——
这画,是青绿山水,是光风霁月,悠然如水墨
这山水,是时间酿作的酒,在明耀的阳光里两两相望
也在明媚的月色下清白地缄默。我等待了很久
–
湖光,仍然是青山古寺最美的镜子,仍然是
白鸟归林,姹紫嫣红的想念,仍然是
浮生里的烟尘梦,与人间有别的晨昏
每一出晨昏,时光,上演着流传与遗忘的戏
–
尘世,就在须臾里,在烟雨花开的一瞬里
也在惘然的天光里。钟声响了,从拂水岩畔的
僧舍梵宇,一直落在破山寺的空心潭上
你在那里有多少个千年,等待着与我的相遇?
–
有多少个千年,你和我一样
在遥远里呼吸,在梦境打开后,迷失在时间里
在紫色环绕的孤寂里,你用一幅愁容
替我爱上了这片湖山的波光与山影
–
世间退后,唯只余你。当你安静地沿河流散步
一种从容嵌入我空阔的生命里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和你同作这画中游——
那画中人是你,一袭布衣素颜,从青绿山水间走过
–
清风,从读书台的老石阶,一直吹至维摩山庄的旧庭院
你在清风里叹息,将柳如是墓碑上的字念了又念
“浅深绿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里看”
一缕尚湖的波光映照你,而我们的手一直在阳光里紧握
–
趁时光未老,与你细说这一曲华丽的章
这一幅时时念念,永不相忘的画。仿佛尘埃
散落在灯火里,阑珊便是迷醉
仿佛爱,唯只有爱,是世间唯一的幸存者
–
这山水,是时间酿作的酒,在明耀的阳光里两两相望
也在明媚的月色下清白地缄默
这画,是青绿山水,是光风霁月,悠然如水墨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和你同作这画中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