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诗人樊子用30多名当下著名的诗人每人随机抽选5首作品进行套写,有惊人的发现,他说“让我脊背冷汗直冒”。当诗人灵感匮乏时,必有投机的心思。这种套写,在当下似乎也很流行。感谢樊子的大胆尝试,一组以乌鸦为载体的作品横空出世,值得阅读,更值得思考。
樊子(1967—),安徽寿县人,现居深圳。著有诗文集《木质状态》《怀孕的纸》等多部。
乌鸦(或伊沙体)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乌鸦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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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在我平视的远景里
一只白色的鸽子
穿过冲天大火继续在飞
飞成一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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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秒钟目瞪口呆
第4秒钟确信无疑
第9秒钟感叹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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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雷平阳体)
澜沧江乌鸦由维西县向南飞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飞1公里,是东纳通甸河乌鸦
又南飞6公里,是西纳德庆河乌鸦
又南飞4公里,是东纳克卓河乌鸦
又南飞3公里,是东纳中排河乌鸦
南飞3公里,是西纳木瓜邑河乌鸦
又南飞2公里,是西纳三角河乌鸦
又南飞8公里,是西纳拉竹河乌鸦
又南飞4公里,是东纳大竹菁河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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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群乌鸦从河水中间飞过
河水是中心,北边是河北
南边是河南;一座山峰在中间矗立
山峰是中心,东面是山东
西面是山西;一个湖泊在中间
荡漾,湖泊是中心,南侧是湖南
北侧是湖北;云南在云的南端
海南在海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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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汤养宗体)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坚持认为,乌鸦在夜间
会意外长出小尾巴。有三人在指责别人头脑太慢
不会将左手放在右手上,不会用右手
对左手说话:
乌鸦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
更远更高的,青藏,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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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于坚体)
一只乌鸦从天空里降下来
像是末日的先兆 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光明的街区
尚义街六号
法国式的黄房子
波德莱尔站在街道对面
像是刚刚打了一声口哨
召唤了出租车或者羊群
二十年前 丁当坐在旁边
指着挡风玻璃说 我家住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 有玻璃窗 发廊
尘埃散去 我甚至记起那串插在旧门板锁孔上的黄铜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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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西川体)
那闪耀于湖面的十二只乌鸦
没有阴影
一只,两只,三只乌鸦
没有财产,没有家园,怎能给人
带来福祉?月亮的盈亏褪尽了它们的
羽毛;它们是丑陋的,也是无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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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十二只乌鸦,半夜睡在
我的隔壁,梦见星光和大海
梦见伯利恒的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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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俯身向月光下的花朵
我曾经穿行于地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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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坠落,天空还在飞行
我成为某个人,某间
点着油灯的陋室
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
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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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余怒体)
早上八点钟,至九点钟
我描写过
乌鸦在松枝上的情形,扭向颈后的头,惊恐
清晨我写下这些句子,
来到户外
相比乌鸦,我在考虑,什么是
“巨大的东西”,尤其是
那“巨大”为何物所容?
夏日傍晚,
我去观察地平线
那儿,一会有东西跳出来
再过一会儿,又有东西跳出来
我研究各种声音
包括自然力量
日暮时分一切
看上去无边际。我也装作
忘了我自己,将目光送至最远处
恒星正在变成白矮星
我知道另一个星球上
的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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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陈先发体)
要逃,就干脆逃到乌鸦的体内去
我不会死在我的对立面上。就像乌鸦
不会被镜中逆行的自已吓着
在那里,它成为另一个,或不足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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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鸦鸣,一声接一声地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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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这么抽象
我依然这么复杂
如防波堤上一棵柳树
陷在数不清的柳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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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昌耀体)
你啊,兀傲的孤客
我看见被戕害的心灵有疼痛分泌似绿色果汁
我消瘦,因为热病总在燃烧我的膏脂
苍穹。看不到的深处
你的啼语像是钟表技师拧紧时钟涩带的发条
站立在黑石隔壁如同觇标
我的箴言在恓惶的夜阴差阳错
不幸是施术的咒语
从来没有一个生灵是被命运盲目地播弄
鼓箜篌、奏筚篥、抱琵琶,向西一路远行
而我未看到春天的花海是什么样子
山里无滥觞之水可以濯吾足
山里无滥觞之水可以濯吾缨
我无虑被人劫掠的秘藏只有乌鸦
不可穷尽的高峻或者冷寂唯有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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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海子体)
夜黑漆漆 有水的村庄
乌鸦叫不停 浅沙下荸荠
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用我横陈于地上的骸骨
在麦地上写下:青春
黑雨滴一样的鸦群
从黄昏飞入黑夜
黑夜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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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北岛体)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乌鸦弯曲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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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走吧,
眼睛望着同一片天空,
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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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远方,如尚未拆除的脚手架
还有白纸上泥泞的足印
–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掠过一只孤独的乌鸦
向我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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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艾青体)
假如我是一只乌鸦,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光彩夺目的金刚石
像一片淡黄色的阳光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着蛮野的山岗
请清道夫来打扫街衢
请搬运车来搬去垃圾
太阳啊,你这不朽的哲人,
你把快乐带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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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胡适体)
依旧是月圆时,
我们去年那夜
许久没有看见星儿这么大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
乌鸦问道:“你们的晨星呢?
你们造的光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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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七律体)
黄花满地白柳坡,疏林如画莺啼多。
白猿三千上云端,唯有鸦声一盆兰。
蟾光玉人楼上坐,何问荒冢万骨添。
古砚聚墨病百态,一抹落霞沉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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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或五律体)
秋风河上度,何谓波之广。
一苇杭之横,山岳齐暮望。
樵夫砍柴归,渔家孤舟舫。
频举一觞酒,乌鸦黑衣裳。
樊子说:
2015年,我曾在《对号入座:当代诗歌同质化类型划分》(见《中国诗人》2015年第6卷)一文开篇说:“以‘大海’为诗歌题材,如与当下某某诗人诗句有所相似,亦为纯属巧合。”当时我列举了八种诗体的写作模式;2017年,我在《诗,要有不能置换的“我”——一次基于“组装”的批评尝试》(见《诗歌月刊》2017年9期)一文中曾说:“当然,我的阅读上的焦虑不是仅停留在西川身上,癸巳年腊月的一个夜晚,我把韩东、于坚、多多、杨炼、王家新、臧棣、蓝蓝、王寅、余怒等30多名当下著名的诗人每人随机抽选5首作品后抹去作者姓名,在电脑文档里对这些文本进行随意拆解和恣意组合。这种对诗作的张冠李戴和乱点鸳鸯让我脊背冷汗直冒:把张三的诗句挪用三段放到李四的诗歌中一样不显得累赘,甚至还别有一番诗意。这个结果着实让我的诗歌‘三观’尽失。”现在,本人再次对号入座,随手做一次拼凑实验,以下引用、套用、改写新诗百年以来部分诗人的诗句,另附五律体和七律体,权当练笔,姑且统统命名曰乌鸦体,无有不敬之意,乃为以诗论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