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春天当做秋天
姑娘们会在花期来临前采摘
在半身高的垄档中相遇，又默默分开
这指尖舞动的小
这暗合天地的小
就这样豢养无数个清晨和傍晚
雨淅淅沥沥入夜，我们亏欠一座山一棵树
太多
《一杯清茶》
盖上盖子
更容易守住一些放任和热
先是漂泊，后是沉沦
仿佛预先安排好的种植，不分季节
不分贵贱
着素服的姐姐们，心生敬畏
在湖边坐定，任芦苇浮动
一杯杯倾倒，像和寡淡的过去道别
折返时口齿生香
湖风争先恐后钻进来
你会在童音中分辨不清
瓷杯——慈悲
《听禅》
傍晚，就这样坐在门台石上
看夕阳不忍隐盾
看一群老者摸象
一些人说耳朵像平原
一些说身子像秤砣
颂念的带子仍旧转动
能即刻闻到檀香，听到风动经幡
一把断刀砍过黑柴
又洗去烟火劈开老茶
走过泥泞抵达光明的人
都先吮一口热茶
像把一身疲惫脱下来，慢慢填满
既装尘埃又装茶香的瓷杯
《雪水冲泡》
取雪水二两，枣子三颗，狗毛若干
听老中医的声音
那些药引子一步步成了哑谜
如今，也取雪水，过滤，煮沸
茶匙如同一道关口的判官
去掉自植物初长叶时的冗余
都是冲泡
一种疗救不断混淆界限
你说，万物在漂泊前
都将病身子化作脚步声
渐远之后，我们看着小火炉
出神，偶尔的兰花指仿佛从五千年的洞窟中
取出一个翻腾的栗子
《祖母的老茶》
总在天不亮时煮上
一把小壶比我年岁都大，已经乌黑
老态初显
慢的光景需要赶早
最粗糙的大板茶，一刀一刀剖下去
仍旧是墨黑的，仍旧没有喊痛
需要酽茶
可以解乏
来自老树，来自老屋，来自老人
这茶，像一个人的一生
严谨，有序，浓郁
《一山一叶》
在于自然造物
等待风来，等待花苞 痴痴地开
一双纤细的手，将不幸与快乐
加注火和温度，慢揉慢焙
一滴茶走过洁净的陶瓷器皿如同响箭
将军的阵前，需要清香叙旧
需要阳谋以成霸业
老茶树守这漫山遍野的顿悟
你所有的秘密
此前都藏在一片蜷缩的叶子中
在一个春天
一座山的祷告里
所有植物短节的痛渐渐减少，不及阴雨
阿弟，何时归故乡？
《甘苦共生》
木匠李叔叔也会测字
测过王与土，也测茶和木
那是年轻时，他失手在电锯上断了食指和中指
就在墨线和刨花中做出课桌椅和炕柜
甚至棺材，成为每一家都请的师傅
就在三十多的年纪娶到一个跛子为妻
盖起一院新砖房
就在中年学会抽旱烟，喝苦苦的老茶
给几个儿子轮番做木头飞机，陀螺
邻居们打趣，老李这辈子赚了
因祸得福
他咂一口茶，望着远方迷离的灯火笑笑
仿佛沉默只是一盏茶和两根手指的距离
《茶谷花香》
不必知晓一株茶树栽种甚至如何长高
初春的南方，一层层的新绿如同漏了的翡翠
星星点点，欲望掩盖老枝
是啊，初春更容易不知归路
在狭长的山谷，循着钟声仿佛依据古例
山阶温暖，脚印温暖，花香也如是
我听见你沸腾的气息
不沾尘土的叶子，有光透过所以更轻
所以这些平凡不及梅菊
更能撑起无边的黑暗
一天天周而往复
要读多少旧书，才知道日子这么不经过
茶一次次凉，又一次次加热
《茶梗》
春天，植株的叶子一点点吐露
真情
曝露或者死去
都逐渐成为一棵树最初的模样
如果多的是时间，我们该驻足
看他们在赞美筑起的杯碟上
失重地飞，靠近，挤兑
最终重的沉下去，轻的浮上来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
我把它们暂且当做故乡的天和地
偶尔会念叨一句“精卫填海”
《围炉》
粮食既收
一个小民的时间就像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以挥霍，给平静的相逢
给燃烧的涂上黑油脂的生铁炉子
这是北方，大地安静地像冬眠
此刻月正西斜
我和姐姐端坐在祖母跟前
一起看着沸腾的茶壶盖
默默听它倾吐所有，如同一个话痨
旁若无人说出辞世的牧羊者，你善良的老伙计
多年的病痛与吞服的药
老去的脸庞与银发……
火与凡俗的水相遇，冲撞
仿佛临近庙门的脚步声
无止无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