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内蒙古文艺研究班的招生考试,我在桥靠旅社财会室结账,碰到一个穿风衣的中年人,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他说他是锡林郭勒盟报社的,也来呼和浩特参加文研班考试。他告诉我,吴仁托我代他买一张返回赤峰市的车票,并希望我和吴仁在北京停一天。我非常高兴,我来时就盘算到北京看看,但孤身一人,又从没去过北京,心惧,有了伴儿,太好不过了。我问吴仁何时动身,中年人告诉我,吴仁的事已办的差不多了,明晚可行。于是我在火车站买了两张第二天晚上去北京的九十次特快列车票。
坐了 一宿车,太阳高挂天空时,我和吴仁出了北京站。我望着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有点失望,这儿除了人多,车多 楼多`,马路宽,和别的城市没什么 两样,好象这个城市都让这几“多”遮住了。我弄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跟着吴仁走。出了车站往左拐,再往右走,是一条繁华的大街,我四下环顾,觉得城市新鲜,人也个个那样美。
我们随着人流朝前走。街旁栏杆上时有扶着穿灰制服的姑娘,拿着本子,观察街上及街旁行人,每隔五米左右一个。我猜她们计算人流,为拓宽路面提供数据,这街道实在窄了些,也许她们做了一项别的工作。我问吴仁:“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吴仁瞅也不瞅,说:“服装上认不出来?。”
我说:“像工商局的。”
“收地皮钱的,外地人进北京,她都收。”
我又问:“那她怎么不收我们的钱?”
“有我,她们不敢收,她只能抓第一次进京的。”
我舒一口气,我第一次进京,吴仁可几进京城了,有他做靠山,我也可以狐假虎威了。
忽然,我看见一个穿西服的小伙子走在前面,叼着烟,很帅。扶在栏杆上的姑娘盯上了他,或许相中了他。那小伙子把烟蒂往地上一扔,姑娘象是条件反射,火烧屁股似的窜上去,
拍拍小伙子肩。我诧异,这小伙子是不是和姑娘有暗号,不然他们咋那么熟呢。那姑娘比比划划跟小伙子说什么,街上人车嘈杂,听不见她说什么,看神态和手势,是向小伙子表白一件什么事。我捅了吴仁一下,吴仁也 站下看,气愤的要上前说什么,我扯住了他,人家亲热,你去掺和什么!姑娘领着小伙子走到烟蒂旁,姑娘指指,小伙子点点头,我好生奇怪,看那烟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呀!小伙子从上衣兜掏出五毛钱递给姑娘,姑娘在本子上写了什么,撕下来递给小伙子,小伙子捡起烟蒂扔进路旁的垃圾箱,走了,姑娘重新扶在栏杆上望着大街。她们做了一笔什么交易?没待我问,吴仁就愤愤地说:“看见了吧,就这样收钱”
我理解不了,这两个青年男女不是很友好吗?
路过一个书店,吴仁要进去给孩子买两本英语书。书店很大,是国营企业,人很挤。我跟着吴仁顺着柜台看。我几次问他买什么样的英语书,他不做声,我让他问售货员,他也不问。售货员都穿的那么帅,在柜台里闲站。顾客虽然挤的推不开,却没人问她们。我想,北京规矩多,我也不开口。转了一遍柜台,吴仁没寻见他要买的书,我见已耽误了好多时间,耐不住,问他:“你买什么书?”
“小学英语二册”他说。
我怎么不知道小学还有英语课本?但他远道来买,想必有这本书。我不再催他,问一个闲站的售货员:“同志有小学英语第二册书吗?”
姑娘望着对面窗户,好象想什么心事,或许盘算下班后与哪个小伙子约会?我猜她没听见,我提高声音问:“有小学英语第二册吗?”
“都在柜台里摆着呢,自己找。”她不高兴的说,扭身走向一边。
我心凉,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北京人说话,他带搭不理,我打扰了她的美梦吗?这也不是做梦的时候呀!你站在柜台里,而不是约会,哪能“沉浸”没完呢!
又转一会儿,我有点累了。吴仁也有点耐不住,他直起腰,看看柜台里的姑娘,问:“有小学英语第二册吗?”
姑娘不看他,说:“都在柜台里摆着自己看嘛。”
我想,北京的售货员规矩也许是“自己看”,原因是外地来人多,傻子多,什么也不懂,净瞎问,让人烦。
“拿这本英语书我看看。”吴仁指着柜台里的一本书说,看样子他强忍住气。
姑娘问:“买吗?”
吴仁说:“看看再说。”
姑娘沉着脸说:“不能看,买就买。”
吴仁看着姑娘也沉着脸说:“不看看我怎么决定买不买?”
姑娘不再理吴仁,望着屋里的顾客,一副想心事的神态。
正在僵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把吴仁要看的书拿出来。吴仁拿起书,像数钱票子似地哗啦啦翻一遍,根本没看,是为了出气,把书往柜台上一摔,说那个姑娘:“你呀你呀,是国家总理的料,可就是没人选你,委屈着点吧,生气也当不上总理。”
吴仁气冲冲地朝外走,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愿意让人看出我是他的同伙,和吴仁拉开一点距离跟着他。
我虽然对吴仁的脾气不敢恭维,但对这售货员的态度确实气闷,她咋那么死种呢?
顺着街旁走不远,路旁有个表店,吴仁说受别人之托,买块电子表,我怕再惹麻烦,想劝他莫进去,可又怎么能阻拦他买东西呢;更何况他是受别人之托,我随着他忐忑不安地走进表店,像走进陷阱。
表店里的人很少,很安静,气氛让人舒畅,我不敢正眼看售货员,低着头,装作看柜台里的表,提防哪个售货员突然吼叫起来。有的顾客跟售货员嘀嘀咕咕说什么,并且拿着一块表摆弄着看,我猜测他们准是熟人。
吴仁找到了他要买的表,让我帮助他选,看标价三样都可以,但哪样好我拿不准。吴仁抬起头,他是要叫售货员,我心吊起来,怕售货员不理。吴仁还没开口,一个女售货员看见了他的神态,笑着走过来,问:“买哪个?”
吴仁说:“哪个也不想买。”
“看看也可以呀。”她笑着,声音很甜。经历过寒冬的人,更觉得甘露的珍贵,我心里很热。吴仁说:“那就把这三种电子表各拿一块看看。”
售货员拿出一块表,简单地介绍产地、规格、质量,三块拿完也介绍完了,随后说:“你想要买的话,我替你挑一块,你需要走时准的呀?我可以给你校对几块,你去办别的事,几小时后回来取;你如果急着走,路途又远,留个地址姓名,我给你寄去。”
“太麻烦你了!”吴仁说,讲礼节他倒挺真诚的。
“没关系,你工作忙,我天天在这儿,捎带着帮助你挑挑,咱们自己的事。”售货员说。
吴仁在售货员的参谋下,挑了两块表。他说表好,自己也买一块,大约这个姑娘的热情促使他买的吧?交了钱,要走,姑娘笑着说:“再看看别的表吧,不买没关系。”
吴仁客气地说:“下次来再说吧。”
“下次来北京希望你再来,我们还要进好表,你相中哪样我替你挑。”姑娘说。
我们向外走时,问吴仁:“你们有亲戚吧?”
吴仁说:“没有。”
我问:“那怎么认识的?”我想,他常来北京,认识的人当然多。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第一次进这个表店。”
没什么事可办了,我提出去看看天安门。走到半路,遇见在呼和浩特桥靠旅社认识的商经建,他是通辽民族师范学院外文系的教师。我们一同前往。我们先到了故宫,进里面转一会儿,我觉得累,躺在树荫下歇着,他们两个人继续转着看,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有人叫我,我睁开眼睛,是吴仁他们俩。我们一同去天安门。
天安门广场就在马路对面,过马路足足花了十五六分钟。路上的车辆不断,只有远处街口亮红灯时,车流才歇一下,马路共有四道跑车线,每过一道就得站四五分钟。天安门和电影上看见的一模一样。我们在广场上合了一张影,搭公共汽车往回返。商经建住在内蒙古政府驻北京办事处,我们俩随他到了办事处,三个人挤在两张床上休息。吴仁太胖,他躺在床里面,我们俩侧着身子,还能将就。
一会儿,我困意朦胧,忽然,有人从高山上把我推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山底下,我听到“哐”地一声,睁开眼睛,我怎么跌坐在地上了?看看床上,吴仁舒服地平躺着,床被他占去了一大半,我是被他挤下来的。我见剩下的少半床已经躺不住人了,就走到沙发旁,坐在沙发上,扯过椅子放在面前,把大腿放上去,仰在沙发上睡。
吴仁惊醒了,看看床,惺忪着眼睛寻到我,问:“咋的啦?”
我撩一下眼皮,说:“没咋的。”
他说:“上床来睡呀。”
我想,怎么上去?你的屁股那老大,一拱我还不得再下来。我说:“这儿得劲。”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我们到街上吃了饭,又坐在街旁歇一会儿,搭公共汽车去西直门车站。我坐在吴仁后面位子上,要到西直门车站时,上来一个男青年,他抱着孩子,车一走他来回晃悠,很不得劲,没人给他让座,他和我隔着两个人,我拍拍他的肩,请他坐我座,他说:“谢谢。”过来坐下。
过了两站,他站起来,座儿立刻被一个小伙子抢坐,抱小孩儿的对小伙子说:“这个座是这位同志的。”
小伙子望着窗户外,好像没听见。
抱小孩儿的小伙子下车时,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明天见。”
我说:“明天见。”心里酸酸的,心想,明天我们不会“再见”了,我是外地来的,第一次进京,再见的是你们北京人,你们为什么不能和和气气地相处、热情地对待外地的来人呢?
我扶着吴仁座的横梁站着,吴仁仰起头问:“你座呢?”
其实他已经看见我给别人让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问,我说:“别人坐了。”
他用讥讽的口气说:“学一次雷锋?”
我心里不得劲,笑一下,这算什么学雷锋,说:“抱小孩儿的站不住,让座是老规矩。”
到了一座大桥前,公共汽车到了终点,我们下了车。天色黑了,路灯亮了,马路上人流、车流更加热闹。我跟着吴仁朝大桥走去。迎面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穿的很旧,唱着什么,东撒目西看,我看他不安分,不放心地瞅着他,武打片上的浪人都是这副模样,电视上盛行武打片。他来到我们面前,突然眼睛一瞪,紧握双拳,像电影上武功很强的人那样大吼一声:“啊——”
他叫着向我逼来,我大惊,坏了,遇上武林高手了,我脑海映出电影上一人独打四五人的场面,那惨状目不忍睹。我边往吴仁身后躲,边想,这江洋大盗从何而来?
吴仁把提包往地上一扔,说:“别怕,看我收拾他。”
吴仁真不愧是英雄好汉,他握紧拳头,弓步立住,两拳平端腰间,准备一拼。我担心吴仁徙有虚胖之体,不是那个人的对手,真有不测,我们俩可要片甲不回了。
那大汉忽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说:“别害怕,我开玩笑呢,我正找厕所。”
吴仁收势,说:“原来是屎憋的呀。”
那个大汉笑着走过去。我瞅着他,提防他冷不防打来一拳。
吴仁说他:“你可给你们北京人少老色了,一泡屎憋得嗷嗷直叫唤。”
我怕惹出事来,叫吴仁快走。上了桥,我说:“他好像不是本地人。”
吴仁说:“除了本地人谁还能干这烂眼子事。”
看来,他对北京人积怨太深,北京人放个屁他都斥之为羞天下之大耻,好像北京人除了穿的干净,在大街上摆摆美样子,是不能有人间私事的。
进了西直门车站大门,两旁有摆小摊儿的,进出车站的人很多,我和吴仁边四周观望边走,离开车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时间满来得及。
到了检票处,我排队,吴仁说是去外面买点东西。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排队的人都坐着,有的铺了衣裳,躺着。
离检票还有十多分钟,吴仁才缓缓走来。我早已等得心焦,让他看东西,去一趟厕所,回来长队开始蠕动。
上了车,座都满了,有几个人躺在长座上睡觉,吴仁推着睡觉的人:“起来,起来,下雨了!”
睡觉的人坐起来,我们坐下,吴仁悄悄地对我说:“这是过路车,刚下去人,他们装睡。”
车开了,我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有一种失落感,我没有看见首都全貌,也不了解北京人民更深层的生活。我以后有了解你的机会吗?我真的很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