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雪花词,是什么经历让他有,雪花不是人间富贵花的咏叹?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纳兰性德《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这首词常常有三种解读:
一种认为这是纳兰性德,24岁的时候,扈驾康熙去塞外所做。因为妻子亡故还未归葬,又随公事北征,领略塞外风雪,想到妻子如雪凋零,而自己却也在茫茫沙海中,极致的寒冷更让他怀念妻子的早逝。
第二种,则是认为这是纳兰二十八岁的春天陪同康熙去松花江,大小兀拉等地。
第三种,是纳兰性德二十八岁秋冬出使梭龙,一路四个月,艰辛坎坷,背负军事任务时期所写。
那么哪一时段更贴近作品的灵魂呢?
纳兰性德所常在的北京,冬天也不缺雪,但是将雪花写透成人生滋味的,在古代诗词中,纳兰是唯一一人。
24岁的纳兰性德还沉浸在妻子离开的悲伤里。他的妻子的灵柩七月前还在双林寺庙寄尚未下葬。所写的诗词悲伤悽恻,充满了近距离感情的悲痛,失落与孤独间,更重在爱人离开的失落沉痛里,对于时空的心理距离尚未拉开。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忆取双飞蝶。”
此时纳兰性德就算冬天陪着康熙扈驾,工作职业之外,他还有感情的余韵,虚幻的寄托,愿意和妻子生死相随。誓言和愿望也有一种虚幻的安慰感。
所以这首诗里开阔苍凉是不太适合这个时期的纳兰心境的。他可以说妻子不是人间富贵花,但是诗词里流露的强烈的孤寂自伤,却不应该是这个时期的。因为沉淀这种悲痛需要时间,需要回味,何况漂泊天涯,如果有双关的话,是用不到这个时期的。此时扈驾康熙,纳兰性德是众多人员中的一个。夜深千帐灯倒是可能。
有人会说,纳兰不过是写雪,用漂泊何妨?但纳兰是从古诗词里吸收精华,他自己说过,词乃“风人旨”,这么说,纳兰性德认为词和古代最早的诗一样,是重寄托的,是承载更深厚含义的,所以这首雪绝对不是单咏雪花,而是涵盖了他自己的更深邃的情感和思想。
至少他的二十四岁,浓重的悼亡伤逝有,心灵的孤独有,漂泊也有,但离漂泊的实感还是略微远了的。因为漂泊也需要时间加以回味。
二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之间,纳兰性德娶了继室瓜尔佳氏。这个贵族女子给他了家的安定,这一时期,虽然纳兰性德也经常去出差,比如柳沟,黄花城,也会遇见大雪,但妻子的来信和温柔,多少消减着心地的凄凉与环境苦寒。
然而二十八岁之后,纳兰性德的塞上词变得开阔而冷邃。现任妻子那种思念的温柔已经不见了,相反,亡妻的影子经常出现在诗词里,但已经不是最初离开的那种疼痛感,而是升华成一种信仰和永恒。而且他对时空的感觉开始开阔而有距离,比如著名的“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里,牧马频来去”“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空照深秋雨。”这种大历史感,大悲哀感,大孤独感。
这是什么原因?
一,纳兰性德在现实中成长,随着出塞的次数增多,和对政治历史的深度了解,他对所处的时代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二,前妻毕竟离开多年,时间痊愈了最初的锐利的伤痛,但是却沉淀成更深沉的精神的眷恋。
三,他和现任妻子,感情出现了极大的隔膜。这些隔膜可能无法修复。
那么二十八岁的他春天扈驾康熙,秋冬又代表康熙去梭龙,从个人自由的角度,秋冬肯定更加自由且蕴含无尽的风险,要知道,这是秘不示人的军事任务,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那么在这样的状态下,漂泊感是一种实在的感觉。而此时已经成为灵魂伴侣的妻子,也只能在天上看着她,如果他出现意外,皇帝是知道的,他的家人肯定是延迟知道结果,而最心疼他的前妻也只能如月亮挂在天上。
不是人间富贵花,一方面是歌颂了雪花极寒成花,一种高洁短暂的美丽,如何不是说他能够于苦寒之境,向死而行,完成人生的快意。
另一种含义,自然是纳兰性德以聪慧之眼,几年间看透当下这个朝代的弊端。所谓富贵都是皇权下的流沙梦幻,他生在富贵之家,却分明感觉到不安稳和寒凉,而皇权下风光的背后,是官僚体制里的乌烟瘴气,让他窒息。他不得已在其中,却也无心无力去攀附。
所以这首词最合适的时间,是纳兰性德二十八岁下半年之时或以后的作品。
这个时期,他清醒看到自己和雪花一样的命运,在热红尘里有一颗极其冷静的心,与尘世里有着永远无法化解的孤独,寒月悲笳,西风万里,成就了雪花的存在,同时,也清醒知道雪花的短暂。
纳兰性德与三十一岁五月谢世,而正好,他二十八岁去塞外工作的成绩,成就了此时梭龙大捷的战报,他二十八岁的秋冬,才智和身体,如同暴雪练就的冰刀,为帝国的战功献上了厚礼。
但这一切如同他预感的,自己不是人间富贵花,如雪一样化去无痕。而我们只能从断碎的历史碎片里,找到残缺的他风雪中的背影。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