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庆国,甘肃会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甘肃日报高级编辑。出版诗集《热爱的方式》《字纸》《北斗星下》《我把你的名字写在诗里》和散文集《乡村词典》《风吹大地》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志》《两岸四地新生代诗选》《大学语文》《中国现当代文学》等多种选本。曾获《诗刊》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一等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全国鲁藜诗歌奖一等奖和中国人口文化奖等多种文学奖项。曾被评为首届甘肃省“德艺双馨”中青年文艺工作者和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
持灯者
必须撩起衣襟
必须轻挪小步
必须屏住呼吸
必须紧紧盯住如豆的灯光
才能把掩在怀里的一盏灯
从一个屋子端到另一个屋子
那么广大的黑暗
四处都是不甘心的风
母亲说没有一根火柴了
她贫穷的一生
只有怀里的一盏灯
当一间屋子亮起来时
我听见头顶的群星在奔走相告
–
–
写作
不能让亲人来完成你的一首诗
这是我最近的想法
比如那些年我一直写着父亲
写着写着父亲就老了病了
接着写父亲就走了
母亲也是这样
那些曾走在我诗里的岔里人
也都一个个先后走进了土里
如果土地是一张稿纸
他们都已成为再不能修改的诗句
难道悲悯
也会让亲人们感到疼痛
难道卑微也会被土地珍藏
那天我给母亲去上坟
整整一天都没看到一个人
岔里干净的土地上
草和庄稼一样寂寞
我担心如果再写它们
秋天就会提前赶到
杏儿岔也就会很快老去
我热爱诗歌但更爱我的亲人
从此我要在每首诗里
都写下祝福
愿每一棵小草也都好好地活着
–
–
月夜
独自走着
心里想着悲伤的事情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人知道我的过往
而大地朦胧
月光只够照到路上
就像担心我的人
他们只担心我一个人
我知道是谁把月亮打发来的
–
–
栅栏
把耳朵贴在胸口 就听见鸡犬相闻
牛羊唤草
风把骨头的栅栏吹得咣当咣当地响
放一只鸡出来 在土里刨食 像你
放一只羊出来 在山坡上吃草 像你
放一头牛出来 在庄稼中走着 像你
只有一条狗 偶然挣脱缰绳跑出来一次
你惊慌失措一路追赶 又把它拴了回来
你说它不像你
狗睡着的时候 月光就透进来
把一个人的内心照得山川起伏
–
–
遗址
总感觉地下的白骨
一直在嚷嚷着什么
那些从白骨上长出来的植物
他们是另一种人类
大风起兮 白骨拥抱
大地上冷的时候
地下一定温暖
一口老井冒出的热气
那是地下的村庄
冬天升起的炊烟
–
–
算 账
算算账吧
一个人一生吃过多少粮食
包括野菜
经过多少苦难
不算感冒 胃痛 拉肚子
但要算上悲伤和痛哭的日子
做过多少好事
算上对乞丐扔过一个硬币
做过多少错事
算上对谁怦然心动
而愧对家人和自己
有多少次悔恨交加
又有多少次暗自庆幸
有多少次求上苍保佑
又有多少次对命运感激涕零
当这一切过去
幸福加上幸福
不幸减去不幸
高尚乘以高尚
卑贱除以卑贱
预算和结算差了多少
我知道那些算过账的人
一个个都守口如瓶
–
–
头 发 的 事
黑发中的白发
像混在好人中的坏人
或者混在坏人中的好人
把白发捉出来 拔掉
就像除掉汉奸那样
但白发终究还是占领了
我们的人生高地
像一场叛乱
一地的庄稼
都长成了野草
直到连草都不长了
我们这才知道
人这一辈子
有些努力 其实没有必要
–
–
星光
站在村口 看漫天的星斗
正向着一个村子倾泻
我知道这些星星 天亮前
都会全部落尽
据说有个早起的人
曾被星星绊了一跤
那时 房前屋后
遍地都是闪烁的星光
而那个人 本就是一颗星宿
当我眼含热泪
抱了抱村里我最后一个亲人时
那些离地面最近的星星
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星光渗入骨头时 那么冰凉
有些我们看不见的星星
也落向了村里
直到那里的每一片土地
都被星光照亮
–
–
温 暖
感到冷了 就躺在你的身边取暖
几十年了 都是如此
是我把你身体里的温暖 一点点取走
在温暖自己的同时
也去温暖我要温暖的人
而且 我还用你的灯盏
把我的灯盏点亮
像人间的两颗星星
照着星光下行走的亲人
有风的时候 亲人们就伸出双手
小心地呵护住我们的光芒
那年冬天 睡在你的炕上
我们就互相照亮着 说些温暖的话
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暖热了
有时什么也不说
只是呼吸均匀 胸脯起伏
让时光的脚步
在我们的身上翻山越岭
再靠近点 我们就听见彼此的心跳了
一颗已经苍老 另一颗即将苍老
母亲啊 想到幸福这个词时
我就只想幸福 不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