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枣,原名林铁鹏,1969年生,福建漳州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诗探索》等。参加第十九届“青春诗会”,获2010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中国红高粱诗歌奖。已出版诗集《诗歌集》(合集)《亲爱的情诗》《小镇书》《亲爱的角美》,散文随笔集《12· 21 》(与妻子合著)。现居漳州角美小镇。
街边磨刀人
他到底用什么办法?使得
磨刀石与刀撕咬的声音变得细腻而缠绵
仅仅是加了一点水?
还是一颗被时光软化的心?
这个老人,鬓角花白,袖口磨损
一双人字拖鞋显然无法抵挡沙尘
对脚的侵袭。它们一天天要走多少路?
天冷了。磨刀石变硬
一把用钝的菜刀把冷水磨成一团热气
我实在想象不到,一位磨刀老人
他到底用什么办法
使得这个原本险象环生的世界渐趋温和
终于,他抬起磨得锃亮的刀
眯眼细瞧了瞧……以刀为镜,他照见什么?
刀锋快了?自己的眼睛亮了?
还是身后的街道像一捆被拦腰斩断的青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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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的乞丐
看我艰难地在一只放零钱的盒子里
拨拉着一角一角的硬币时
原本低声下气向我要钱的乞丐陡然激动起来
“我不要!”
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去……
我忽然有了一股羞耻感:我太小气了。
或者说:我太没有骨气了。
这一角一角的硬币也是客人从皮包底
划拉出来,放在柜台上
我再一个一个地捡拾起来,放进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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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又一个一个地收回,放好
这一角一角的硬币
有的新,有的旧
有的干净,有的很脏
有的像一张笑脸,有的像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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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
苦瓜苦,从不搁在心底
裸露到外面,一个疙瘩一个疙瘩
让光阴把它们磨圆,磨亮
它体内藏着糖,越老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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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苦,一直憋在深处
外表光鲜,内心沧桑
这是不对的。春风中有公理
我要交出一生的审判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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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烟火中去——
被煎煮,被品尝
被喜欢,然后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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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安宁
庙宇皆不清净。
落满树叶的道路落满
许多珠光宝气的人和许多
心怀叵测的人
闹市反而安宁。
万物明码标价,诸事量入为出
你一手交钱,我一手交货
前世的孽报换做今生的恩造
等值,等同光阴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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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在经卷里
众生在俗世
我在嘈杂声中写诗,读诗
貌似坏了规矩。但是
这正是我的修行之道
每写下一个干净的字
就等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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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一只蝴蝶都叫祝英台
乡间的小虫,披上爱情的花衣裳
飞行的弧线就有了凄美的弯度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它一身的脂粉气
我只愿远远地看它翩跹,看它迷醉
看它像一个花痴一般,哭了,笑了
传说是一种害人不浅的蛊毒
年少时为爱疯狂,渐老时思念成疾
西窗外,一只蝴蝶缭乱的剪影
忽然是花,忽然是草,忽然是一池
春雨写在荷叶上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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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一只蝴蝶都叫祝英台
不是每一种乡愁都能够
在故土扎根、发芽、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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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刀
镰刀不是刀。尽管它体内藏着钢铁
把一生打磨得像一道闪电
三十年前,我曾经紧握一把镰刀
混迹于一群老练的农民中间
眼看他们齐刷刷地放倒一茬茬水稻
我急得在自己的脚脖子划了一道肤浅的伤口
在我遥远的东山村,手中有刀的人
却不得不弯腰前行
他们一次次地向作物低头,向土地低头
高高在上的天没有意识到
这群贱命之人,始终把屁股翘尖了给它
而我,始终没有一把属于我的镰刀
我用过父亲的,叔叔的,三姨的,邻居的
我在太阳下弯腰,我在冻雨里低头
我的镰刀,体内藏着钢铁
像一道闪电,要把我一生的云霾收割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