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哈尔滨人,毕业于黑龙江大学,师从张曙光。现居哈尔滨。
西大直街
雪像灰尘一样,缓缓落下的那天,
我坐在公交车里经过西大直街。
黄昏中,我看见那些移民时代的沙俄老房子
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街道对面的一侧,摇动着,
像码头上巨大的轮船。而被雪覆盖的尖尖的屋顶
变成了白帆,已经张开,被风吹得鼓胀起来。
接着,我看见那些死去的人,重新出现,
站上了甲板,应着送行人的呼喊声,
他们羞涩的摆手,微笑点头,仿佛要呈现出
一次令我们都能感到满意的告别。
–
–
午后
他们总是喜欢抬着矮凳坐在自家的楼旁
在两栋石灰斑驳的居民楼之间
安静自在地享受午后的阳光
然而,并排的两个黑影终会慢慢合成一条黑线
接着那仅有的黑线会被越来越多背着书包
奔跑而过的孩子们轻松跨越,此时
他们就会很有默契的
搀扶着一同起身
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冲他们喊着:
“回家的时候到了!”
–
–
雪夜
——与各位老师在波特曼
在聚会接近尾声时,有人发现
外面下起了雪。我们透过饭店的落地窗望出去
楼房、道路、车辆、树木、行人
路灯、交通灯,包括道路中间的路障,
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变白,或变得模糊。
有人十分兴奋,拿着手机去照相。
回来后我看他们拍下的照片,照片里的雪
带着模糊的光晕,拖着长长的尾巴,
就像一场流星雨,远比我亲眼看到的要美。
这时小提琴手第三次过来演奏,
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晚礼服,很符合这家餐厅
有点复古的俄式装璜,木墙围,老皮椅,枝形吊灯。
我看向外面,再次观察,依然觉得,
现实中的它们一片一片的,密密麻麻,错乱无章,
更像一些建筑物灾难般的倒塌后,扬起的灰尘。
于是随着他们怀旧的话题,我想到了这座城市的衰落,
想到这条街上,曾有过的那些移民时期鹅黄色的老建筑,
我想当初那些来到这里的人,一定也是为了追求
留下某种接近永恒的东西。
–
–
中山路天桥
爷爷去世的那天下午,我站在中山路的人行天桥上,
独自俯视着这条在冬日里稍显冷清的街道。
我看见道路两侧的那些杨树,它们光秃秃的树枝
像抖动的手指,在风中晃动。
那些顶盖布满残雪的汽车,和裹在冬装里的行人
则像是一团团黑影,缓慢,模糊,
不断地穿过天桥,从我的正下方经过,
我听见那些汽车和行人压实积雪的声音,咔嚓咔嚓,
向我身后很远的地方蔓延,像去往未来的日子。
一切都在继续着,包括那些假死的灌木丛,
也会在下一个春天醒来。除了那些我们所爱的人,
除了我们自己,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停顿和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