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70后,安徽桐城人,现居黄山。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作品,曾获第二届上官军乐诗歌奖未名诗人奖、首届太仓“七夕杯”全国爱情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多个选本。著诗集《风吹香》。
我要的美
没有一个词能准确替人说出隐匿的
秘密。天这样黑
–
我穿过大雨。车灯照不见万物
——它只照亮我
而你在路的前方
–
天这样黑。我要的美,
黑夜给不了,雨水也给不了
这世上的一切徒有空濛的影子
在赴会之前晃动
–
让黑夜和雨水继续。
当湿淋淋的我,撑起雨伞
迎向同样湿淋淋的你
火焰在燃烧。
–
–
当我老了
爱情不能当饭吃
我当然知道。但就是愿意陪他
挨饿、住廉价的出租屋、用公共的澡堂子
与爱着的人餐风饮露
–
爱情是块钻石,足以划碎
透明却坚硬的玻璃
在高温炙烤的夜晚,我们仰躺在河滩上
用情欲喂饱蚊子也喂饱自己
我们共用牙刷和毛巾
好得像一个人
好得不知羞耻,也不知未来
好得分手的时候
不懂得回味,也不懂得挽留
抱头激吻只为痛哭一场,各奔西东。
我不想恨他。真的。
如果有恨,也是时间和空间的合谋
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爱情没有了,我出卖情欲
情欲没有了,我出卖长相
我这一辈子只完成了两件事:自欺和欺人
现在我老了,老得
没有气力要,也没有气力给
我皱着的脸皮就像硬壳的核桃
–
–
有些婚姻是无效的
虽然你们像恋人那样迅速靠近
亲吻、手挽着手逛街、看电影
吃冰激凌;也像夫妻那样同床共枕
做爱、争吵、攒钱、生养孩子;
老了的时候,像两根拐杖
相互支撑、依赖
孤零零的平衡器
一根倒下,一根晃悠悠跟着倒了
扑地是归宿,但看起来更像:
追随。墓碑上刻着后人的
颂辞和赞美。
但是,我宣布:
你们镶着金边、银边的婚姻
是无效的——
当我身着蕾丝边的黑色长裙
像一个庄严的牧师
当你的双手按住我的双乳
虔诚地
像按住圣经
–
你发誓:你真的爱过她吗?
–
–
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
–
脱落
总是有不断的注入,才会
有不断的输出。前三十年的饱满
将在后三十年慢慢干瘪——那些随流水
而去的盐粒、雪片和玫瑰
曾是身体里值得骄傲的部分
它们都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
从春潮涌动,到秋后的坠落
和萎黄……从拒绝到接受。
每一次的拾起、掸落、抹去……
我都小心翼翼。所有的脱落
是独立,是舍弃,
是与身体最后的告别
–
日复一日,洒扫庭除。
累了,我便抬头安慰自己
等风再吹一阵儿,雾气就会散尽
面前的大镜子,定能
空出自己的身子来
–
–
中年赋
我尽量保持端正的坐姿,任夜色
爬上眉梢,挂上厚厚的霜
将墨色窗帘轻轻合上,我好想睡
文件夹、水池里的碗筷、儿子的作业本
还在耳边,发出窸窣的响声
像家鼠鸣出的警报
我这就倒下去了,你们别想用什么词语
来撑开我的眼皮!我真的
真的想睡,却越来越不敢睡。尽量保持
端正的坐姿。即使顺应人间的意志
躺下来,也是睁着眼睛做梦、呓语
偶尔,在凌晨
三两点钟,从记忆里惊出、盗汗、潮热
“虚胖的中年”,在枕边人起伏的鼾声里
既得安慰,又得恐惧
–
–
把我的江山好好爱一遍
我熟悉每一条河流的走向
有时候我会加固堤坝,把它们抬高
满足水走高处的欲望,实现三千亩谷地的梦想
–
我熟悉每一座山峦的起伏
在茂盛的草木深处,那些隐匿的洞口
正适合无家可归的鸟兽栖身
–
我熟悉每一棵草木的长势
横向、纵向,只要它们乐意
所有的枝条可以恣意向四周扩张
–
我熟悉每一个子民的生活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总希望在刨过的地里,把过旧的日子再次翻新
他们的背影,看起来像另一个我
–
我熟悉我的江山——
那些属于我的河流、山峦、鸟兽、草木
和子民,他们
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所过的每一天,就是
把我的江山好好爱一遍
把自己好好爱一遍
–
–
那个字
那个冲口而出的字
那个让我们抱紧,又分离的字
那个能制造出各种声音的字
那个让我饱满又干瘪下来的字
那个常常割伤我的字——
请原谅,我不说出那个字已很多年了
因为,我害怕:
那个字,一说出口
我就不是我了……